这天正是八月初六,秋分时节。此时正是晨曦微露,东方将白之迹。
熹微下,一艘盛满繁花的白船正随着珠江的水碧烟波静静逐流。船身仅由一根三人合抱巨木挖空后精心雕刻而成,巧夺天工,精致细腻,船头还竖着一根挂着金铃白纱的桅杆。
水声潺潺,白船行驶过后,荡开的波纹上无数残瓣漂浮于水面起起伏伏,白惨惨的,看着像零落的纸钱。
船中,只见一白衣女子躺在里面,女子双手合叠于小腹之上,素衣白纱,面具遮脸,看不清样貌。
微风吹拂,桅杆上的铃铛就发出声响,悠悠扬扬,忽远忽近,似有似无,宛如叹息。
铃——
无论怎么看,这场景都渗得慌。
……
木灵葳昨夜望月怀远上了头,一时间情难自已,她引动天地净水泡了一壶清茶静心。万年前的上古,人族势微,粮食宝贵酿不成酒,茶叶便是最奢侈的东西,神界四代神明中的上两代,初神与荒神皆是在那时诞生,因此大多都不好酒,喜茶。
能被青帝木灵葳随身携带的茶叶自然不简单,这茶叶乃是上古洪荒时期,神界天寰穹宇宫中唯一一株的茶树嫩叶所制成,极为稀少珍贵,如今除了那天寰穹宇宫中死宅数万年的师叔那里,也只有木灵葳这里还有一点。
上古神茶,香远逸清,芳津涤神,后劲却如酒一般浑厚猛烈。
木灵葳举杯邀月,尽洗前尘,不知不觉就醉了茶,倒在星夜下浑浑噩噩,神智恍惚。
迷离中,木灵葳只觉得自己如坐春风,在山海中起伏,在星光摇落中落地。
最后,她像是靠在了什么旁。远处是皑皑雪原高山直指苍穹,天上是皎皎明月霄汉清晰如镜,料峭寒风呼呼吹过带着烟雾般的飞霰,却察觉不到一丝刺骨。她靠着的地方是柔软的,身旁还有大朵大朵的白色霜花重重垂下。
环境很合心。木灵葳混沌地半阂着眼,想了很久才从脑子里理出这么一句点评。
倏然,身旁传来一曲寂寥哀伤的箫声,这萧声茫茫渺渺,愁瑟凄凉。木灵葳本就迷糊的神志在萧声中逐渐延展,更加恍惚迷瞪。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微凉冰雪味,熟悉又陌生,她只觉心中莫名涌起千万洪流,百转千回,乱冲乱撞,找不到泄口,也触不到源头。
箫声泣诉缕缕,曲调太过伤情,听着让人心情也跟着不爽利。木灵葳闭着眼,嘟嘟囔囔不清晰道:“难听死了,换一首。”
青帝尊为五方帝君之一,偶尔也能在自己的所属方位的范围内神识出窍,四处游荡。今夜的这一切,仅是一次意外的神识游离而已,唯一有点特殊的,或许就是此时此刻的她并非清醒状态,无法给有幸偶遇青帝神识的幸运儿带去奇幻逸闻。
木灵葳声音极小,箫声却在木灵葳开口后竟戛然而止猛地停滞下来。过了良久,才又慢慢响起,渐成曲调。前面两三调还有些呜咽,颤抖轻柔,仿佛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但很快萧声就平稳下来。
一曲风穿雪月的花摇鸟啼徐徐缓缓,像千万年间从不间断的岁月荣枯,生生不息,平静怡然。耳畔回荡的箫声含情带恋,温柔缱绻,犹如置身桃源一般,似假非真。
木灵葳睡了过去。
……
“这姑娘还活着!”
“快救人!”
不知过了多久,木灵葳在咋咋唬唬的叫喊声中慢悠悠转醒,昨夜的些许记忆已如幻梦一般蒙上朦胧轻纱,看不真切,也失去颜色。
木灵葳还来不及多加回味,昨夜梦中神游,似乎有个成了精的萧妖音乐造诣不凡,被自己按着吹了一晚上的曲子,还没得到什么报尝,自己确实是有点对不起人家。她一睁开眼,便瞥见一个三百年前的旧识。
巧了。
木灵葳下意识抬手抚上了脸颊,面具坚硬冰冷的质感唤回了些许神智,她彻底清醒过来,什么梦中萧妖已经被她扔在脑后。
木灵葳坐起来,慢吞吞地打量四周:“这里是?”
软红香闺,粉色幕帘随风飘扬,侧眼望去,半开的窗外是远处连绵不绝的茵茵青山和霜天一色的濛濛江水,耳边江水川流不息的声音此起彼伏。
木灵葳想这应该还是在珠江上。
“姑娘,你现在是置身于我素女天/一阁的仙舟之中。”坐在床边的绿衣小姑娘骄傲地说着。随即她又皱着眉认真道:“今日辰时,我们素女天/一阁的仙舟路过,瞧见珠江中有一艘水葬用的白船,而姑娘你正躺木舟上,还在这江正中漂着。这一片的水域情况复杂,江下可有不少蛟蛇水妖,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小姑娘说话还比较委婉,这一片由于水系精怪众多,一些凡人便有了水葬献祭等习俗。将活生生的妙龄少女以新娘殷红装扮,或者是死者孝白装扮,放入小舟,流入江河湖海,奉献给水下的精怪求取保佑平安。
素女天/一阁对此情况也见过不少,门内部分弟子就是身怀亲水灵根,才会被觊觎。若不是恰逢解救,早就葬身水底了。
原来是误会自己是被人献祭的失足女子。木灵葳笑笑,虽然闹了些乌龙,但人家心思是好的,她准备道谢解释。
却听坐在一旁的旧识忽然开口:“姑娘没事便好,我现在想来还有些胆颤,若是我们晚发现一会,姑娘或许……”说着,旧识捧着心口,眼中噙满了水光,纯洁淡雅的脸上满上担忧后怕,泫然欲泣。
“阁主……”众女子见状,纷纷安慰:“阁主不必忧心,姑娘已经没事了,这是皆大欢喜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