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个女子,这世间都是冬夜。
所以,当那个书生衣衫褴褛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是想过亲手杀了那个书生的。
只是看着那个孩子,还有那个小瓶,他便明白了所有,上面有她的气息。
“师兄,终是我学艺不精,爹去了之后,我就医不好自己啦,索性涉世未深,这么去了也并没有多少牵挂,独有两件事情记挂于怀。一是这孩子青衣,我若去了,他爹必是不会独活的,还望师兄念及过往看顾些许。二是那年师兄交我保管的药,终究是等不到师兄来取了。”
那女子带来的话,救了那书生一命。
书生放下孩子和药离开后,他派了人尾随其后。
若是死了便罢,若是不死…
他不介意帮上一把。
果然,是死了。
他终于明白了师父那年拒绝他时所说过的话。
若长生只是这般看着周遭的人不断离去,那实在是太过痛苦。
那份苦,他还曾想强加给那个女子。
“师父,我们这是去哪?”
那个眉眼间都有那女子影子的孩子,那般小,那般纯净。
笑着看他,一如那年柴扉后的那个女子。
他散尽家财,重新回到了那间熟悉的茅屋,华氏后人,应当在那里长大成人。
“师父,这些医书好难背,可以少背些么?”
他的要求严格。
曾经追求的长生,再想起来已如昨日幻梦。
医术关乎己身,那女子的故事,他不想看见在那个孩子身上重演。
待到那孩子长大成人,成亲生子,他完成了那女子所托,才好下去见她吧。
“师父,可真有长生么?”
被问到那些问题,他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那药已是被他埋了,事隔经年,他自己都忘了埋在哪了。
他之前,世间无那般药。
他之后,也不必有了。
“师父,自今日起,我便可以独自行医了么?那我终于可以多买几个菜包了!”
年龄渐长,那个孩子越长大,便越像那女子,就连那不屑祖训的模样都是相差无几。
不过他可以不遵守,那个孩子却必须遵守。
那是华氏一脉传承之本,那个孩子是那女子所托,他容不得半点侥幸。
“师父,今日我出诊远些,估摸着须得晚间才能回了。”
他终是不负所托,将那个孩子养育成人。
附近已有不少媒人过来相问,不过他一时还没许过。
再有两年,若是那孩子能遇见个心喜的女子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便慢些寻吧。
他的时间还有些。
而且下去要同那女子说的话,也还没想好呢。
他以为他的时间还要更多些的。
在见到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之前,他都是那般想的。
逾时未归,那孩子从未有过。
他沿着路寻了一夜,终于在破晓之时才见到了那孩子的身影。
那时那刻,恰如彼时彼刻。
他这一生,见过无数那般的尸体。
却从未想到也会有一天见到那孩子的。
他前半生的努力,被师父否定了。
他后半生的努力,被这具身体否定了。
生机尽去,药石无医。
…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带着那具身体回去的,只知道尽他所学,都已经无法挽回那孩子的性命。
他用那年那女子交与那书生借以寻见他的蛇虫,寻见了那些劫径的匪徒。
明明都是一些低贱如尘埃一样的东西,怎么敢!怎么敢!
怎么敢惊醒了他的梦!
那个梦,他做了一生。
在这最后的关头!竟是被这些东西给毁了!
那孩子没了,华氏后人没了,他如何面对那个女人!
全!都!该!死!
…
坐在血海之中,手握着那三枚铜钱。
他终是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还有一条路吗…
…
曾经珍视的茅屋,被毁坏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时埋着那药的地方。
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寸寸的挖过去。
但是,无论哪里,他都找不到那颗药。
直到,他看见了,那颗柳树。
那颗,那年,那个女子站在下面冲他回眸一笑的柳树。
是了。
只有埋在那里,他才不会去挖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怎的如今才想起来呢。
他笑了。
挖开了那颗柳树。
翻落一片的碎土中,一个药瓶赫然在目!
他颤抖的拿过。
他知道那么做的后果。
那些他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将要强加给那个孩子。
但是,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想将那个美好的梦继续下去。
看着那个孩子成亲生子,他才能肯定的告诉那个女子,他未曾辜负她的期待!
…
仅有一颗的药,喂了下去。
如同他曾无数次设想过的那样,很快就产生了效果。
那是用无数人的生机制出来的药!
活死人!肉白骨!
若是师父还在世,他可以大声的说,看!师父!我才是古往今来最强医者!
无数医者想都不敢想的境界,他达到了!
他救活了一个死人!
他…
就那么哭了。
明明从遇见师父之后就再也未曾哭过,就连得知那女子死讯的时候也未曾哭过。
但是在救活了那个孩子之后,他哭了。
因为,他知道,他亲手毁了那个孩子。
亲手摧毁了那个女子,最后的期待。
也亲手摧毁了,他自己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