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来,庞地周围的母系方国要么被其他方国吞并,要么通过联姻被同化,要么举国来投了庞,到了几十年前,周边几乎都是以男子为尊的方国,生存起来越发小心翼翼。
这些方国和殷一样,都觊觎庞的盐池已久,几乎是来自王都的王令一出,纷纷发兵庞国。
一开始,他们试图以“男尊女卑”那一套煽动国人暴动。
然而庞国虽然是母系方国,却没有延续上古时男人会随着父亲回到部族的传统,国中男子与女子除了祭祀以外,在其他方面地位相等,只是随祖母聚居生活,自然不会被轻易煽动。
再加上庞人有独特的战争技巧,他们会训练夜鸮在夜晚为他们辨别方向,充作耳目,故庞人尤其擅长夜袭,有日夜颠倒数月依然神采奕奕的本领。
在庞国军队频繁的夜袭下,敌军疲惫不堪,左支右绌,军中士卒长期睡眠不足,一片怨怼之声,士卒们易燥易怒,动辄内斗,常常因小事引发流血事件。
后来,庞国更是为了自保,中断了周边的食盐供应,经年累月后,最前线的几个周边国家没有了稳定的盐的来源,国人越来越虚弱,作战的士兵也几乎无力执戈,这场战争最后以诸侯们纷纷撤军而不了了之。
这一场战争延续了好几年,使得新来此地的殷人和一直骄傲的庞人都见识到了对方的强大。
殷国这场战争的消耗巨大,却没得到实际的好处,甚至还差点动荡了殷国内部的政权更迭。
殷国的新王选择渡河迁都,原本是为了解决“王位纷争不断”的内忧,现在内忧外患,最后只能选择与“庞”结下盟约,迅速结束战争。
自此,对外,庞国号称是殷人的“诸侯国”,在国中专门划出了“王田”,派人为殷王耕种上贡,也接受了殷王对庞国首领“侯”这一称号的赐封,但方国内部却没有任何变化。
盐池和桑蚕织造的所有权和经营依然还是庞国的,也不必时时接受征召为殷征战,殷王无权干涉庞国内部的继承更迭。
这样的盟约除了维护了殷国的面子,并没有什么约束力,所以为了加强庞和殷的联系,殷王试图用惯用的“联姻”手段,让庞国在血统上渐渐归化与殷国。
以往,殷人用这样的手段同化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
出嫁的宗女为其他诸侯国带去了众多的奴隶、工匠和老师,也带去了殷人先进的文化、知识和宗族思想,使得这些殷国的宗女在这些诸侯中掌握越来越多的话语权,往往下一代的王子只识殷国,而不识母国。
但这招在母系方国上却不好使。
庞国是以家族中的“母亲”为尊长的,血统上只认母亲的血脉而不认父亲,家族中的族人通常跟着同一位“祖母”生活,无论是分家或是分割财产,都是由祖母裁定。
庞国的“王母”是女人,当然不能下嫁宗女,女人如何娶一个女人?
可如果“下嫁”王子,对殷人名望有损,也实在损失太大。
殷国王亲直系的王子本来就少,每一位都是为了加强其他诸侯国之间联系的重要“联姻资产”,他们可以迎娶其他方国的女性缔结两姓之好,往往一位王子便有好几个国家贵女出身的妻妾。
尤其,当时的“王母”柳已经三十多岁,之前便有过好几位男卿,连儿女都生了两个。
一听说可能要被送去女子为尊的庞国给这么一个半老的女人当“王夫”,这些王子们各个都避之不及,纷纷逃离新的王都,有些甚至煽动国人迁回旧都。
最后,倒是庞国的首领“柳”为了安抚殷国,驱赶了自己前面的两个儿女为平民,和男卿断绝关系,愿以殷人的“夫妻制”,以妻子的身份对待即将到来的王夫,来换取殷国的信任。
此举顾全了殷人的颜面,但宗亲依然无人愿去庞,宗长便在族中寻了一位性格懦弱并无权势的宗人子亚过来,充作王子,送与了庞国结盟。
子亚并非王子,他的母亲是一位子姓宗女,但生父不详,虽然一出生就继承了母亲的“子”姓,却并没有得到过父族的支持。
他那时已经二十岁,像是出嫁的宗女一样,带着奴隶、工匠、侍卫来到了庞国,又因为性格和出身,根本无法取得殷国“陪嫁团”的尊重,更别说指挥他们为自己立威,全靠庞人的善意才能立足。
只是,仅凭善意,子亚并不能完成殷人派他来庞的目的。
柳那时已经当了十几年的首领,年纪比子亚大十几岁,性格也强势,子亚根本拿捏不住她,反倒对她言听计从。
于是这一次的“联姻”,最后竟成了周边诸国口中殷人再一次“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笑话。
好在柳的政治手段高超,和子亚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算是善待了殷国的王子。
庞国受到国人承认的王子王女都有殷人的血脉,也没有给殷国再次发兵的借口。
“嫁”过去的子亚性子已定,烂泥扶不上墙,子亚的儿子却还小,好辅佐,于是当年身负使命的殷国“陪嫁团”,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柳和子亚的儿子身上,一心一意地想要培养出一位亲近殷国的王子。
只可惜庞国的大巫在柳的长女刚出生时,就借着“预言”奠定了王女的继承人身份,虽然这几年因为子亚渐渐长成,庞国内俨然就要再起纷争,但王女“好”毕竟是长女,庞国又历来是以女领袖为尊,暂时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现在,随着殷国内部的争权渐渐尘埃落定,殷国势必将走向新的强盛,这位由殷国支持的王子以后会不会有新的造化,庞国会不会有新的动荡,就都不好说了。
听说现在国内的王女和王子之间的争斗几乎都要摆在明面上了,这时候王女又在庞人之外招募亲卫,这代表着什么,真不好说。
吃着黍饼的子昭不动声色地听取着各方的讨论,脑子里有一个计划渐渐成型。
“我们走。”
吃完饼,他收拾起地上的行装,重新负在背上,向着同伴微微颔首示意。
“去哪儿?”
傅言和子昭一般听了各路消息,却摸不到什么窍门,茫然地问。
子昭站起身,河边的巨柳映衬着他健硕的身躯,身姿秀颀挺拔,使他在人群中越发出众,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傅言身高不到子昭肩头,每每比肩,无不自惭形秽,虽然应承了不能对他太过恭敬,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自觉跟随。
子昭的目光望向北方。
“去‘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