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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齐璟说得没错,秦洵心思澄透,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去跟齐璟亲昵,也大概摸得清齐璟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齐璟对他的容忍限度放得很宽,宽得几乎可以直接说没有限度,他能像如今这般放肆,倚仗的便是齐璟无底线的纵容,随年岁渐长他言行愈发过火,齐璟偶尔开口阻拒一二,却从未真正有过排斥举动。

齐璟啊,你总是这样心口不一欲拒还迎,是存心不想叫我放过你,这都是你放任我的,你自找的。秦洵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齐璟衣袖,盯着他在烛光下忽明忽暗的清朗眉眼出神。

齐璟有些轻微的洁癖,因此在外人看来,齐三皇子虽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品性,却总也有些与人持距的疏离感。

唯有上将军府的秦三公子是他的例外,二人从小一处长大亲密无间,若说谁人敢毫无顾忌地与三皇子撒娇使性,甚至将一贯脾性温和的他惹出火气来,天下怕是就秦洵一人。

并不是齐璟脾气太好才诸多容忍,事实上秦洵年幼时就知道,齐璟这个人不是什么善茬,他远没有看上去那样温柔无害,在秦洵八岁被四皇子齐琅欺负的那一回,齐璟阴沉着尚存稚嫩的小脸,一手搂着害怕的他,一手将那条幼蛇活活捏死的时候。

可那时齐璟低头看到怯怯的秦洵,眼中阴霾散去,轻声说句“阿洵不怕”,秦洵竟真的半点也不惧他,更往他怀里缩了缩。

他待我是极好的,秦洵叹息。

齐璟掏给他的是真心实意的温柔,他也不算丢人地栽死在齐璟手上。

“做什么看着我发笑?”齐璟问。

秦洵歪歪头,眉眼弯弯:“你好看啊。”

齐璟墨黑的眸子在烛光下明明隐隐,很轻地笑了声。

厨房的帘子再次掀开,孙伯端着盘子向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跟着同样穿蓝布衣裳端着盘子的中年妇人。

五道菜,两荤两素一汤,清蒸鱼、小炒肉,并两盘炒蔬菜,汤是菊花脑蛋花汤,这季节里清火刚好,配着一人一碗白米饭,摆上亭内石桌,腾着暖和的烟气。

每个菜盘都不大,估摸着刚好两人的份量,孤舟家里的吃饭习惯是备个恰好,不喜铺张浪费的。

孙伯道:“家常菜清淡了些,没外面馆子丰盛,二位莫要嫌弃,慢用。”

他身后的妇人用围裙擦着手,笑容和蔼,并不说话,只以手势简单比划了几下,示意他们吃饭的意思。

这应该就是孙伯的夫人孙婶了,想着方才厨房内以敲案板的声响作回应,秦洵猜孙婶大约是患有喑症,也就是俗说的哑巴。

他露出少年人乖巧讨喜的笑容,随着齐璟的话音一道给夫妻俩道了谢。

孙伯夫妻给他们摆完了饭菜便双双回了厨房,齐璟告诉秦洵,孤舟先生家里很少留客,即便是留,先生和孙伯夫妇都是不与客人一道用饭的,孙伯夫妇在他们屋里吃,先生也独自在屋里吃,客人在这个亭子里吃,且是在天黑前吃完饭清洗好碗筷,歇息得很早。

桌上细心地摆了双公筷,可惜他二人之间不讲究用不上,秦洵执筷先夹了片肉直接往齐璟嘴里一塞,满意了,给自己舀了些汤喝。

菊花脑是一种绿叶植物,江南一带多食,但它气味有些特殊,也有人很不喜欢它的味道。在秦洵的印象中,邻地的金陵人大多很喜欢,吃法多样,菊花脑蛋花汤是寻常烹法,汤是淡碧的色泽,入口清爽,特殊气味不会很浓重,秦洵倒是不讨厌。

“我刚来的时候一时也吃不惯菊花脑,觉得它味道怪。”喝下两口汤,秦洵跟齐璟说笑,“有次不当心咬破了舌头,师祖说菊花脑清热去火,吃一吃舌头疮处好得快,我多吃了几回觉得也还好,不算难吃。后来跟师兄他们去金陵玩,金陵人好像挺喜欢吃,那边汤包都有菊花脑肉馅的,我尝了尝还不错。”

桌上那盘清蒸鱼香气四溢,被火腿笋片等辅料和去腥的姜丝掩住了部分鱼身,为了入味划开的几道刀口露出雪白的鱼肉,饱满光洁都让人不忍下筷破坏,偏又引人食指大动。

可惜齐璟没有不忍破坏的意思,挑去了姜丝,对着切口处的鱼肉一筷子下去拨了一块,浸了浸汤汁,夹到秦洵碗里,笑问:“金陵好玩吗?”

“好吃的很多,他们在金陵武场跟人比试,我就到外头四处找吃的。”秦洵夹起鱼肉,没急着入口,“你知道他们金陵方言怎么说的吗?菊花脑,金陵人一般把最后一个字说成‘劳’,‘菊花劳’,他们这样说。”

言罢他将鱼肉送进口,小心抿了抿。清蒸的鱼肉浸了汤汁,咸香中带着用来去腥的淡淡料酒味,入口即化,鲜美嫩滑,不会过分油腻。

吃鱼最好细抿,秦洵自己没被鱼刺卡过,但见过山庄同门吃饭时卡鱼刺,光看着都随对方一道喉咙难受,那之后他吃起鱼都格外谨慎。

他把鱼肉咽下去:“没刺?”

“鳜鱼,少刺。”齐璟说完又笑,“你没认出来吗?那会儿被你拎尾巴的那条。”

秦洵跟盘中的清蒸鳜鱼大眼瞪小眼。

“桃花流水鳜鱼肥”,春季是鳜鱼最肥美的时节,眼下都立过秋了,纵不如春时肥美,就桌上这盘来看也不算太差。

“先生回家的路是不是比我们原道回渡口要近?我觉得我们路上也没怎么耽搁,他们饭都做好了。”

“是要近些,不过,先生不喜与人同行,我也从未走过他惯行的那条道。”齐璟见他喜欢,又给他夹了几筷子鱼肉,再给他往汤碗里添些菊花脑汤,笑道,“菊花脑你吃吃就习惯,那我记得你从前还不喜香菜,现在可吃得惯了?”

秦洵连连摇头:“不行不行,香菜还是算了。”

饭毕,孙伯将碗盘收拾了去,孙婶端了个小盘过来,放的是去核切瓣的桃子,应是他们这趟带的礼,取了两个分别对半切,盘中一共四瓣。

看孙婶的样子,估计只是为了方便他二人取食,定是不知“分桃而食”是何种意味,却是阴差阳错戳中秦洵心思,让秦洵对这和善的妇人好感顿生。

孙婶放了果盘,立在一旁无声地笑看着秦洵,双手上下翻飞着做了几个手势,秦洵看不明白,便去看齐璟。

“婶婶说你模样生得很好看。”齐璟道。

秦洵心情好嘴也甜,笑眯眯地将好听话说得很是顺溜:“婶婶也好看,婶婶年轻时铁定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吧?”

没有女子不喜欢被人夸好看,即便是模样普通又上了年纪的农妇,孙婶笑得更开心了,看看他,再看看齐璟,又打了几个手势,秦洵同样等着齐璟的翻译。

齐璟顿了一顿,继而唇角一弯,笑道:“婶婶说,你该寻个模样登对的伴侣。”

孙婶的耳朵像是也不大好使,听他们说话时都不自觉侧耳,很努力听清的样子,听到齐璟这个说法神情有些不赞同,嗔怪又疼爱地朝他肩背上轻轻拍了一掌,而后朝秦洵和蔼笑了一笑,转身离去回了厨房。

“婶婶说的真是这个意思?”秦洵狐疑。

“大差不离。”

那八成差得是不多,但被他改得很巧妙。

秦洵了解他,不是的齐璟不会骗他说是,又不想直接承认自己没完全照实说,往往会出现“差不多”这种说法。

秦洵也不追问,拿起一瓣桃块咬一口,将剩下的递去齐璟嘴边:“确实挺甜,我还以为是那摊贩自卖自夸呢,你尝尝。”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被咬去一口的桃块,指尖略微湿润,属于桃果的清甜气息在齐璟鼻间弥漫,齐璟垂眸看着,既未推拒也没接过,迟疑道:“你可知此为何意?”

“我能不知?”秦洵一挑眉,清楚他在担心什么,“我知道,你怕我不懂事,怕我闹着玩,你很不安心。我又不是白长这么大,这不就是在让你安心吗?”

桃块被往前递了递,轻压在唇上,齐璟张口,在他咬过的缺口处也咬了一口。

分桃之礼,他们算是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