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久,一个老太太拄着木杖慢步吞吞的进了小院,她佝肩驼背,高颧尖脑,眼睛似乎受过伤,一大一小,脸上皱纹满布,还藏着麻点若干。进门见一年轻女子背手立在树下,白衣飘摇,风姿绰约,白净面皮上一对英气剑眉斜飞入鬓,鼻如通天玉柱,唇似赤火含珠,目光幽静,看人带着一丝审慎。 老太太“嚯的”停步,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紫……熳焜?” 女子忽透笑容,便如艳阳洒落了点点金光:“滕师傅认错人了呢。” “寅客?”老太太闻声皱眉,快走几步,到了女子面前。 孙兰仕已将面具揭起:“几可以假乱真。” “呀!”老太太低呼一声,往她掌间看去:“竟然还有……” “此物精巧非常,二十年过去,仍如崭新一般。”孙兰仕见她伸手,便将面具递了过去:“我戴上它,都觉得自己就是紫云望了,莫非……真如传言,是拿她的人皮所制?” “紫云望?” “大胤世宗皇帝长女,死在青麒的忠王。” “哦。”老太太点了点头:“有乃母之风,我还以为紫熳焜又活过来了呢。” 孙兰仕心思一动:原来先帝是这样的容貌,太庙里的画像可有些失实了,若是叫我来画…… “其实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不是她了。”老太太大约是觉得刚才认错了人,有失自己一代宗师的身份,冷声言道:“紫熳焜是何等嚣张性情,你那温吞眼神一下子就露馅儿了。” 我扮的本就不是她!孙兰仕并不说破,只问:“先帝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锋锐冷冽,似夺魄寒冰。”老太太回忆道:“不过你展颜一笑,倒还有点像。她那个人,眼睛冷,血热,不能笑,一笑就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了。” 孙兰仕又拿武德帝和紫云瞳姐妹来比:倒是母女天性,一双眼睛,一个笑容,都很能蛊惑人心。 “这么多年了,先帝也已崩逝,滕师对她还没有……” “当然忘不了。紫熳焜对我无礼,我就要还她颜色。说我其貌不扬,所学是旁门左道,不堪为人师表,更不配作她女儿的师傅。好,我偏要教出几个好徒娣来,胜过她那些宝贝女儿们,叫她在黄泉地下悔死气死。” 已经在黄泉地下了,还怎么再死几回!孙兰仕暗觉好笑,面上却叹一气:“兰仕深恐辜负您老人家栽培,不能比肩她人。” “既知惭愧,还不努力!”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就知道变着法儿的从我兜里讨宝贝,你也太贪心了些。” 孙兰仕满脸苦笑,只能答个“是”字。 “惜花山庄难道算是武林正派,紫熳焜怎么求着张擎苍嫁儿子给她,宠了半辈子,还给个皇后当。”老太太发起牢骚来,直是滔滔不绝:“我师门徒女孙男就都是无名之辈?不能为官做宰,建功立业,手掌乾坤,流芳百世?哼,简直岂有此理。” “先帝也有走眼的时候,若知您老人家位列七绝高手之间,何惜区区帝师之位?”孙兰仕恭维了几句,见老太太面色转缓,忙指着面具问道:“这东西可能仿制?” “怎么不能?” “也能仿制的这般惟妙惟肖?” 老太太冷哼一声,晃晃手里的面具:“如今有了这个做底子,只能是更加惟妙惟肖!我鬼手仙师的名号是白被江湖称颂的么?” 孙兰仕陪上笑脸:“您能否给我做两张?” 滕鬼手斜她一眼:“照你的模样么?” 孙兰仕附耳上前,低语两句:“……事成之后,兰仕就能为您老人家长脸了。” “手掌乾坤,流芳百世?”滕鬼手半信半疑:“那几个臭丫头也都拍着胸脯给我保证过,结果怎么样?动辄假死埋名。当初教她们‘制具’都不肯学,又嫌费事,又怕辛苦,现在一个个腆脸来求我帮忙,没出息透了。” 孙兰仕摸摸鼻子:“大胤广开招贤之门,兰仕可以为师姐妹们引荐,只要您……” “人各有志。”滕鬼手丝毫不露口风:“她们不会来归附你,就像你也不会去归附她们。谁也甭管谁,自己好好干。” “是!”孙兰仕转转眼睛,又问:“这张面具您知道是谁制出来的么?” “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得了我师尊面具底膜的人。”滕鬼手一指掌中:“刚才你问这玩意是不是拿真人面皮做的?当然不是。但它看上去就像一张真正的面皮。这些年我也做过几个面具,但因用料不佳,做的就是不如师尊。如今好了,这个到我手中,我可以混出一张底膜来。” “除了您,这世间还有留着底膜的人……”孙兰仕若有所思:“老师祖不知有几位传人?” “你管谁叫老师祖呢?”滕鬼手在她眼前摇摇手指,警告道:“你还没跨过拜师的门槛,别来打听我师门之事。什么时候手掌乾坤了,再到我座前磕头。记住了?” 孙兰仕无可奈何,只得躬身一揖:“送滕师傅。” “东西会尽快给你做好,这几日别再来聒噪了。”滕鬼手揣好面具,拄着拐杖转身离去。 孙兰仕叹了口气,重又凝神细思,给武德帝和恭王分别写了密信,遵照其各自嘱咐,处置了待办事宜,又联络了一干要紧之人,待等起身回到自己住处,天已黄昏。 “回来了?”樊枫听见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立刻迎了出来:“才叫他们去热晚饭了,你且等一等。” “不是说了,我有事忙你就先吃么?”孙兰仕揽住他一起进屋:“看你近来都饿瘦了。” “哪有?”樊枫温柔的笑着:“倒是你,又忙朝廷的事,又管家里的事,该小心身子。” 孙兰仕听得十分舒心,轻拍他的后背:“家里都是你在忙,怎么把功劳让给我了呢?” 樊枫依偎着她:“归葬、入坟、立碑、祭礼,哪样不是你在操持,使爹爹得以安眠泉下,同母亲团聚,替我尽了孝心。我不过等你一等,算什么功劳呢。” 孙兰仕笑道:“咱们就别互相夸赞了。” 两人落座,吃了一阵,樊枫问道:“可有小莫的消息了?” 孙兰仕摇了摇头。 “后来你见过小爹没有?”樊枫又问:“按说他知道了爹爹的事,该回瑶山来的。” “许是还不知道吧。” “怎么着才能给他送个信儿呢?”樊枫蹙起秀眉:“小爹也是母亲明媒正娶,算咱们的长辈,他不在场,咱就把爹爹的丧事办了,我总觉得不太合适……” “不合适也没办法,他找咱们容易,去趟六盘街就什么都知道了,咱们往哪里找他去呢?再说,又不是咱们故意隐瞒……”孙兰仕话到一半,忽然一凛:沈励现在什么地方?他一定盯着遇仙洞呢。之所以不来迫我,是怕有埋伏,还在谨慎观望之中……可是很快,我就要把遇仙洞打开了,万一他那个时候出来捣乱……哎呀!紫云瞳一定也在找他,倘若先我一步,从他手里拿到归元秘钥,安安稳稳的从遇仙洞里出来了,恭王这番计策岂不全盘落空。 “寅客?怎么了。”樊枫见她的脸色唰就白了,有些不知所措:“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孙兰仕忙按住他伸向自己额头的手:“只是担心沈叔和小莫,不晓得他们怎样了。” 樊枫放下筷子,正要温言安慰,忽觉胸隔间涌起一层酸水,忙举袖相挡,连着呕了几下。 “小枫?”孙兰仕一愣。 “不……不碍事,想因近来那酸枣子吃多了。”樊枫手捂胸膛顺了口气:“小时候就喜欢的,一沾唇放不下了。” “你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干嘛紧着…..”孙兰仕见他面前还摆着一盘,便伸手端开。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手下一颤,酸枣儿滴滴溜溜的都落了地。 “寅客?”樊枫盯着那些小爱物,只觉可惜,不妨被女人一把按住了腕脉。 “多久了?”孙兰仕隔着桌子直起身,声音都在抖:“小枫,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樊枫还在懵懂。 “孩子!”孙兰仕激动的睁大了眼睛:“咱们……是不是有个孩子了?” 樊枫鼓唇成圈:“真……真的么?” 孙兰仕攥他太紧,竟怎么也摸不出脉象来,急的推开桌子,绕过来一把将男人抱起,冲进了内帐:“让我瞧瞧,一瞧就知道了……” 轻浅的一道沟,铺在粉嫩的皱褶间,随着手指的轻触,颤颤吐合,淅出蕊中芳蜜。 “瞧……瞧准了么?”樊枫红着脸儿,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问道。 孙兰仕激动的说话都变了音调儿:“准了,准……我要得个女儿了,孙家有后了!” “你怎么知道会是女儿呢?”樊枫又羞又喜,一等合上腿,忙把女人拽上来。 “听人说,一道齐棱是女儿,一道弯弯绕是小子。”孙兰仕连连比划着:“我拿镜子来给你照照,可直了,这么直。” “别,别照……”樊枫赶紧把她扯住:“别把直的……照弯了……” 孙兰仕跟着憨笑了两声,又搂住夫郎不住的亲:“小枫,小枫,太好了,太好了……” 樊枫笑着笑着忽又流下泪来:“要是爹爹还在……” “我这就去添香烧纸告诉舅父,让他高兴高兴。” “可是……”樊枫怯怯的抱住孙兰仕:“我和你还没正式成亲呢!爹爹知道了,会不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