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瞳带着离凤自渡口登船,沿沧河逆流而上,观赏两岸风景,闲话六国趣事,遇有村镇热闹,便弃舟登岸,与民共欢。有时夜宿船上,玩月听笛,忆及两湖合卺,免不了又效一回鸳鸯。 离凤腼腆,唯恐被人听见,几次推开云瞳。第二日起了身,见两个船妇一边摇撸,一边窥望自己,更添了缕缕羞意。 “娘子?”那位年轻些的船妇瞅了离凤半晌,大喇喇问向云瞳:“娶这样一位小郎君,家底得赔进去不少吧?” 云瞳一怔,转而舒朗大笑:“已将家底赔光。” 离凤“腾”就红了脸,暗在袖中掐了她掌心一把。 “啧啧,就知道得是这样。”另一船妇摇头大叹:“红颜祸水啊。” “那娘子你怎么还笑?”年轻船妇却又奇怪问道:“难不成是觉占了便宜么?” 云瞳歪头凑近离凤:“因为……” 离凤扭过脸去,心中“咚咚”乱跳。 “因为别人赔光家底,也娶他不来。”云瞳收回目光,长长舒了一口气:“我当然是占了便宜了。” “这叫什么便宜?”船妇撇了撇嘴:“等他给你生个女娃子能顶门立户,才算不亏。” 笑,登时就在云瞳脸上淡去了。 离凤看的分明,心中乍紧。 很快,云瞳又转圜了脸色,走到船头,撩袍坐下:“大姐养了几个女娃子了?” “七个。”船妇骄傲的伸手比划了一下。 “厉害啊!”云瞳故作惊讶:“日子过得怎么样?” “有点儿艰难。” “不艰难她就不来摇船了。”年轻船妇笑道:“跑这一趟可挣不少银钱,回去能给娃子们加一月大饼面吃。” “这个就多一顿少一顿的事儿,不打紧。”船妇停下来搓搓手:“真正要钱的是我那大闺女,说话十五了,预备娶女婿,相中哪个不好,偏盯上了村东老王家的二小子。” “那是村里一枝花,但凡没成亲的丫头们全盯着呢。” “什么一枝花,花能当饭吃么!”船妇发起了牢骚:“我跟大闺女说了,要是费劲吧啦的娶回来,一年没给我养出胖孙女,我就把人还给老王家,彩礼收回,嫁妆不退,羞死她。” “这亲事还能成?”年轻船妇哈哈大笑:“老王家想着把二小子献给英亲王呢,谁给你的笨丫头养孙女,养不来还带给人家退回去的。” 听到这里,云瞳哑然失笑:“为什么要献给英亲王呢?” “英王多情啊。”年轻船妇挑起大指。 “多情不是好事儿。”云瞳诧道:“因为多情,她都被夺爵罢官了。” “嗐!”年轻船妇不以为然:“一点子风流韵事罢了,我还闹过几出桃花劫呢,爹妈再生气,难道就不要我了?谁不是打这么着过来的?挨了教训,长了脑子,以后会活的更好。等英王再当上英王,又来大凤领兵,我就弃了这条船,投奔她去,立军功,赚田地,也娶上一位……”说着她拿眼又瞅离凤,嘻嘻笑道:“一位这样子的小郎君。” 离凤也不知在她眼里自己是哪种样子,紧着又挡了挡蒙巾。 “别惦着打仗,打起仗来老百姓没好日子过。”另一船妇喝止了年轻人的遐想:“爬过红山崖不?为什么那石头会是红的,告诉你,全是这两百多年来打仗死了的人血染的。” “打仗当然会死人了。”年轻船妇辩驳道:“可不打仗你就不会枉死了?要不是英王率军打过来,咱们一村子都要被赤老太太(指国主赤连凌)那些苛捐杂税逼死了。你当初没逃到胤国去,能生七个胖闺女回来么?” “唉!也是,亏得我跑的早,跑的快啊。” 云瞳默默听了半晌,言道:“以后六国一统,就不会再打仗了。” “六国一统!听听…….”年轻船妇拍拍胸膛:“我就是要跟着英王去做这件大事。邻村那几个都已经去了,可我说得等英王回来,跟着咱英王才能打胜仗,才能立大功,才能……” “逞什么能啊!”另一船妇把她拽坐回来:“先给你娘老子留个后再去。” 年轻船妇朝云瞳咧了咧嘴:“喂,看你也人模狗样的,一起去吧?天天听小美人叫唤也腻啊。” 离凤一直认真听着,直到听见这句,脸色方红,又见云瞳笑看自己,忙躲进舱里去了,却听自家妻主笑道:“腻不了……就怕听不着。” 到了晌午,船泊一处,埋锅生火,六月跟上来禀告:“主子,您交代的几件事都办妥了。要不要给李堂主通个消息?” 云瞳摇了摇头:“他知道该怎么办。” “主子,我可有点不放心……” 云瞳淡淡一笑:“待会儿你就别回船上了,把两个秀才送去琅郡。” “啊?”六月一愣:“是不是公子受不了她们聒噪?” 云瞳翻起眼睛:“她们不会又说什么了吧?” “呃……”六月挠挠头:“昨晚大概喝多了一点儿,不过公子忙着……咳,难道听见了?” 云瞳这才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又跟前几日不一样了呢?原来是因为你们瞎嘚嘚。” “主子,那我这就派人送两位秀才。” “不,你亲自去。” 六月一惊:“我得护卫着您啊?” “还没到地方呢,她们不会收网。我还用不着你护卫。”云瞳压低声音:“那姐妹俩性情乖张,好惹麻烦,你要仔细盯住,把事办好……” 听她交代的极细,六月也不敢等闲视之,可心中到底担忧:“那您身边岂不是没人了,万一雀翎军来……” “等了这么久也没见一个来,真让人着急。”云瞳叹了口气:“至于我身边,有公子陪着就够了。昨儿他问我你成亲了没有?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不成亲?” 六月张口呆住:“我……不劳公子挂心。” “那就赶紧娶个男人吧。”云瞳嫌弃的拍拍六月肩膀:“三月都知道该回避时回避了,就你,还跟个傻子似的……” “我……”六月等她搂着离凤又回去船上,自己都没醒过神来:闹那么大动静,倒来怪别人听床根儿,我都是被迫的好么……. …… 李慕接到神机堂回报,不知该怒该笑:“这个紫云瞳,我们在赤凤掘地三尺,她优哉游哉的坐船回来了……她姐姐知道了,怕要把肺气炸。” “主子,您打算怎么办?”邀月问道。 李慕把下剩的几条密报依次看过,就手都扔进他怀里:“谁要的给谁去。” 邀月一呆。 流云拽着他出了屋子,低声问道:“我说你怎么也变木柱子了?” “我真不明白少主的心思了。”邀月蹙眉暗想:明明觉得他对紫云瞳已生情意,可卖紫云瞳的消息又毫不手软。 我也不明白她的心思了……李慕在内也是幽然一叹:明明觉得她会有所动作,可得来的全部消息都是—— 没有。 正在此时,长风回来禀道:“碧落大祭司现在琅郡,水大人请问宫主,预备几时去见?” 李慕这方想起紫云瞳还替自己讨了这样一件烦人的差事:“大祭司怎么还赖在紫胤?他也不怕天神们生气。” …… 上京恭王府 紫云昂接获神机堂密报,抚掌大笑:“阿公啊,你看你看,不出本王意料吧?小七兜转一圈,悄悄回程了。” “主子妙算。”老宫监频频点头:“谁都没想到她会走水路。” “要不说她鬼呢!沧河通游应该是这几个月才有的事。因为西川通开了上游洪口,从去岁到今都没再闹灾,澜沧坝也就分段开启,多为运粮。估计连赤凤本地的老百姓都没多少晓得可以出门行船了呢。”紫云昂“嘿”的一声:“其实没必要兴师动众到处去找,她一定会往瑶山来的,我在那里等她就完了。” “神机堂办事还是令人刮目相看的。”老宫监提了一句。 紫云昂咧了咧嘴:“是啊,你说我是该为有这样的盟友高兴,还是担忧呢?” 老宫监低头不语。 “现在还有大用。”紫云昂铺开舆图又看了起来。 “主子,还有个好消息,慧王派来的人已经接洽上了。”老宫监低声言道:“来人称她们共有百十来号,入赤凤后便化整为零了,现已往瑶山集结,只等您一声令下。” 紫云昂满意一笑:“百十来个青麒口音的聚在一起还是太打眼了,让她们原地待命,先不要泄露行踪。” “是。” “陈琅和孙兰仕都有信来么?” 老宫监皱眉言道:“陈娘子并无消息。孙大人么,提了个奇怪的请求。” “请求什么?”紫云昂从舆图上抬起了眼睛。 老宫监顿了一顿 :“她要一张□□,就是当年合江大战,雪璃葛相使人假扮忠王,骗了先帝的那一张……” 紫云昂一愣:“她有没有说做什么用?” 老宫监便凑上来耳语了几句。 “哦!”紫云昂眼睛一亮:“好一个趁便而行。” “主子,那张面具不好到手吧?”老宫监脸显为难:“先帝升遐,很多御留之物都已烧化了。” “这个东西不会陪葬的。”恭王眯起眼睛:“大姐自己等在九霄天宫孝顺母皇,难道还要披张假脸添堵么?孙兰仕最聪明,知道本王能给她弄到,否则就不会张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