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森尼尔】 飞机在伦敦上空飞过。 这个城市冬日总是阴沉,今天也不例外。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灰色云层下的伦敦眼悠闲地转着,大本钟仍在修葺,塔桥上的蓝宝石色在这样的天气里黯淡无光,至于尖利高耸的碎片大厦也死气沉沉。蜿蜒曲折的泰晤士河静静流淌过这座古老的城市。内森尼尔-劳伦斯收回目光,碧绿的眼睛转而盯向自己深绿色的鳄鱼袜子。袜子上鳄鱼皮部分的黑色绵线刻意凸起,模仿鳞片,栩栩如生。内森尼尔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很像两只小鳄鱼,他想到这儿笑了出来。这一趟飞行他依然睡得很好。 内森尼尔有个毛病。睡眠糟糕。他只有在自己的私人飞机上的时候睡得格外安稳香沉。他的心理医生布拉德-杰克逊跟他说过很多专业名词,但他认为那些毫无意义,他在耶鲁时也上过心理学课程,尽管是为了追求某个漂亮姑娘。仍然,他懂得基本心理学。布拉德存在在内森尼尔的日程表里的唯一意义是听他抱怨。内森尼尔是一个亿万富翁,他自然有很多烦恼。当然,内森尼尔相信这个星球上其他七十亿人会很乐意有这样的烦恼,前提是他们成为他。 “一会儿就落地了,在那之前你想来点波本吗?”辛迪-麦奎尔和缓地问道。 内森尼尔收敛起笑意,偏过头。 辛迪-麦奎尔是内森尼尔的助理,几个月前刚刚度过她的三十四岁生日。她坐在另外一边的座椅上,正在看一本时尚杂志。干净细长的手指翻过杂志内页,指甲上的酒红色沉闷地画出了一个圆弧。七个小时的飞行,她盘起的金发依然一丝不苟,妆容也依然精致。她一向如此,哪怕二十个小时的超长飞行,她也会在下飞机前空出至少一个小时让自己看上去足够完美。 “内特?”辛迪缓慢转过头,叫着老板的名字,美艳的蓝眼睛里布满问询。 “一杯香槟就好,谢谢。”内森尼尔说道。然后他看到辛迪站了起来。其实这根本不是辛迪的工作,且她一向也不喜欢给他倒酒,内森尼尔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殷勤。他只知道女人突然殷勤起来必然有理由。 一分钟后,内森尼尔接过了助理递过来的香槟。他抿了口香槟,决定不辜负助理突如其来的殷勤,一本正经地吩咐:“对了,辛迪,一模一样的鳄鱼袜子我还需要一打。” 金发女人回到了座位上,她快速扫了一眼老板的脚,眉间的疑惑稍纵即逝,她爽快答应:“没问题。” * 当内森尼尔一身浅灰高级定制西装出现在伦敦时装周上,无疑引起了一阵轰动。他比那些男模更惹人瞩目,哪怕他不姓劳伦斯。他跟他们一样高,甚至比他们更高,他的身材也比他们更好,他们中的有些人显然太瘦了。至于他的脸蛋,内森尼尔相信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最英俊的亿万富翁——这话可不是他说的,很多著名媒体都这么评价过他。至于是否完全是褒义,内森尼尔持保守乐观态度。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像内森尼尔此前三十年的人生中的种种意外。上帝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那个两年前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的姑娘,像坠落的天使,从伸展台后走了出来。她一边头发都没有了,另外一边长及胸部,锁骨下面纹着一条很小的中国龙。她只穿着一件夸张的透明的设计师裙子,整个躯体展露无遗,跟两年前那个保守的姑娘判若两人。 她的表情足够冷峻,而从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褐色的小鹿一样的眼睛中迸射出的强烈的距离感更让内森尼尔感到哪怕她浅麦色的性感身体几乎被他尽收眼底,他还是闻到了浓郁的禁欲气息。他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高挑纤瘦的亚裔姑娘迈着专业的台步朝内森尼尔的方向走来,他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自己、认出了自己,但他冲她笑了,尽管很不明显。很多女人说过,当他这么笑,他像引诱女性堕入地狱的魔鬼。他无法捕捉到她的目光,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直到那绮丽的背影消失在伸展台上。 辛迪的脸上挂着适宜的笑容,淡蓝眼睛依旧望着伸展台,唯有下巴往老板那个方向倾了倾,她捂着嘴轻声说:“我可以为你跑一趟,内特。我也认为那是个有吸引力的姑娘。”辛迪延续了她的殷勤。 “不,谢谢。”内森尼尔拒绝了,声音透着一股莫名的晦涩。辛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专注看起了秀。 秀场的音乐很舒缓,钢琴声下,是古旧的男中音吟唱。美丽的姑娘们身着设计师的灵感与才华一个又一个晃过内森尼尔眼前。他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站了起来,他身后高大壮硕的混血保镖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他回头捂着嘴小声跟钱斯-伍德沃德说:“别离的太近,我需要一点空间。”钱斯机械地点了下头。 二月,伦敦的空气湿冷湿冷的还伴随着呼呼的风,不过纽约也好不到哪里去。内森尼尔嫌恶地想着。可他实际上喜欢这样的冬天,意思是如果冬天温暖的像夏威夷一样,他会咒骂的更加厉害。那样的天气他妈的怎么过感恩节、圣诞节和新年。虽然,实际上他并不喜欢这些节日。所以他不怪死去的老头子说他就是个矛盾的混小子。 内森尼尔在绵绵细雨里点了根烟,他吸了一口,悠悠吐了出来。那种气闷的感觉似乎减少了一些,他不确定。 “抱歉……” 烟雾仍漂浮在冷空气里,内森尼尔身后,蓦地传来年轻女孩儿的声音,甜美中带着一点犹疑。内森尼尔觉得声音和口音都有些熟悉,诡异的熟悉,他看到钱斯正准备过来,他回了下头,立刻朝钱斯摆了摆手。 “可以借我火机吗?” 是她。她已经换上了别的衣服,黑色的贴身派对裙外面罩着一件驼色的斗篷,裙子很短,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下意识,她用左手往下拽了拽,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了根烟。她的指甲涂成了绿色,跟他眼睛的颜色一样,有点神秘,有点邪魅。 女孩儿的妆容依旧浓厚,但发型已经没有在伸展台上那么夸张,散下来之后没有头发的那边并不显得突兀。最为惊奇的是,她眼睛里的距离感消失了,清丽的脸上挂着少女般纯真的浅笑。她显然知道他在打量她,她显然被很多人这样打量过。内森尼尔没做声,他只是把火机递了过去。他看着她点燃那跟白色的比普通尺寸更长一点的香烟,她纤细的手指有些抖。的确很冷,她穿的又少。 “谢谢。” 她的口音跟克里斯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正统的英式口音。内森尼尔并不意外,他知道她的哥哥喻子翔是萨里的小子。或许算不上显贵,但肯定从小衣食无忧。她是他的球队的球员的妹妹。这层关系有点棘手。 她把火机递了回来。手腕细的惊人。 内森尼尔没接,他吸了口烟,又吐出来。已近傍晚,晦暗下,寒峭更甚。“你刚才看到我了?”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语速适中,是地道的纽约口音。 年轻的亚裔姑娘愣了愣,她收回手,把火机握在了手中。她的另一只手弹了弹烟灰,很熟练。抽烟的模特很多,内森尼尔想了想,似乎他认识的都抽烟,只是眼前这位,有点让他意外。 “嗯……”她从喉咙里发出这声,似乎是在思考,褐色的瞳仁在美国男人的脸上逡巡着,却不与他的目光对接。她稍稍侧开眼,不确定地问:“你刚才对我笑了,是吗?” 内森尼尔一边嘴角翘起,微微颔首。 伦敦冬日的傍晚,丝丝细雨中,两根烟卷的光亮此起彼伏。 “你还记得我吗?”纽约口音的男低音问了第二个问题。 “我每周都能在报纸上或是杂志上看到你。”女孩儿答完把烟凑到了唇边,她的唇色是橘红,透着股纯真,当她把烟拿离嘴边,烟蒂上留下一圈香艳的痕迹。而夹着烟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她很诚实,但她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内森尼尔没有任何表情。她应该感到荣幸,两年过去,他仍然记得她。一阵风吹过,她整个身体哆嗦起来。他掐了烟,走了几步,为她挡住了风口,也离她更近了些。她轻声说谢谢,他应了一声,他闻到她身上复杂的味道,有果味香水,有化妆品、摩斯的香味与化学成分夹柔的气味,还有烟味。 内森尼尔垂了垂眼,她穿着黑色的过膝长靴,细高跟。她的头顶到他眼睛的部位。他六尺三寸(191),那么她大概五尺九寸(175)。只是此刻这个看上去可能只比他矮一点的姑娘的双肩似乎有些孱弱无助。 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她大部分的身体,她虽然很瘦,但曲线迷人。而如果只看她的脸的话……“甜心,你看上去像个未成年女孩儿。”内森尼尔听到自己这么说。 “如果我看上去像未成年,你还过来跟我调情,你是有什么毛病?”无论是声音还是语气都很符合女孩儿的年纪,张扬、轻浮,尽管,声音不大。而她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忽地透出了讥讽。 内森尼尔盯着女孩儿的眼睛,又靠近了些。她没有往后退,胸口起伏着,她似乎在逼迫自己与他对视。他抬起右臂,像他预料中的,她没有躲开,只是稍稍垂眼,马上又抬起头倔强地看向他。他的手指碰了碰她没有头发的那边耳朵上沿,她偏了偏头,躲开了些。他瞥到她耳根泛起一点浅粉,他嘴边噙出轻浅的笑意,纽约口音也可以很性感。他低沉礼貌地说:“我或许有很多毛病,但请相信我恋/童绝对不是其中一项。我知道你是成年人,安妮塔。” 他叫出她的名字,三个音节。后面两个音节舌尖抵着上牙床,落下时轻的像羽毛。她的瞳孔闪了闪。她颤抖着吸了口烟,两片红唇轻启,呼出的烟雾喷洒在男人英俊的脸上,而后继续向上飘过他亚麻色的头发。 安妮塔褐色的右眼如蝴蝶振翅似的眨了一下,她婉婉转转、轻轻巧巧地说:“在我的名单上还没有美国人,或许你可以来填充一下,这样我就可以在‘美国人’后面打上勾了。以及,你的舌头真的跟你的口音一样么?”她说完扔了即将燃尽的烟头。整个身体颤抖地愈发厉害,脸色在朔风下苍白得很,但鼻尖是红的,耳根也是。 内森尼尔的喉头动了动,声音沙哑而危险,“你可以试试,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