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兔默然半晌,慢吞吞挪到碗跟前,将头埋进碗里,吃起了鱼肉。
姬朝安往火堆里加了些干柴,坐在竹篮边,捧着热茶慢慢地喝。
山洞中设了阵法,热气氤氲不散,暖如仲春,宁和得令人昏昏欲睡,极为放松。
过了片刻,他用极小的声音唱道:“日出在东,吾儿乘龙,衣着朱紫,腰佩璜琮。日落在西,吾儿欢喜,无灾无病,无忧无虑……”
这是洛京流行多年的民谣,唤作《为儿祈福歌》,姬朝安娘亲在世时,便总爱哼唱着哄他入睡,而庆贺生辰时,则是必唱的曲目。
唱的是天下间娘亲对子女最殷切的希望,愿吾儿一生富贵平安,不受磨难,不经艰险。
京中百姓感念腊月初五放晴的恩德,又怜惜高耀自幼丧母,每年腊月初五都常见街头巷尾有人唱为儿祈福歌,以至成了习俗。
高槐年年旁听,年年观望, 那歌从来都只是唱给高耀的,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此时姬朝安唱起来,却为的是谁?
只为腊月初五节庆应景?
亦或是……为了高槐自己?
灰兔大口吃鱼肉,动作愈发欢快。
姑且当做是……唱给自己罢。
姬朝安吃饱喝足休息够,躲在山洞一角里忙碌到夜深,不知在鼓捣什么物件。
灰兔迷迷糊糊似睡似醒,很有些不习惯。
姬朝安又在山洞里多停留了几日,每日清晨起来练剑术,洞中空间开阔,足够他挪移腾跃。
他身体底子单薄,就从当初少年剑修传他的入门招式开始从头练。
入门五式,循序渐进,前冲突刺、侧行急掠、后退燕回,身形稚嫩却自有气度。
灰兔竖起身子,前爪扒着竹篮边缘,探出半颗头,一对耳朵竖得笔直。
他虽然自幼被放养,无人教授学文习武,然而犼本就是为战而生的凶兽,只看姬朝安演练了几招,他便直觉若是学了,对自己有莫大好处。是以兔眼浑圆,看得目不转睛。
姬朝安本就有意教他,是以开头几遍都刻意放慢动作,做得一丝不苟,遇到以往自己为难之处,还多演练几遍。
练完剑后,姬朝安又给自己和兔子烤鱼,吃完再喂药换药,提着兔子外出捉鱼。
仍然一如既往,鱼头和内脏留给过往野兽,鱼身带回洞里撒香料腌入味后,悬挂风干。
姬朝安每日里都忙忙碌碌,除了做鱼干、练剑、打坐炼气、给兔子疗伤外,还总在山洞角落里不知鼓捣什么。
灰兔难掩好奇心,然而姬朝安连炼气口诀都不瞒着它,偏偏就不肯让它知晓自己在做什么物件。
它只见到姬朝安两次摇头叹气,将什么物件一把火烧了,似是十分不满意。
前前后后忙了五日,山洞最开头一截已经吊满了鱼干,一眼看去宛如挂了密密的银色风铃。
姬朝安终于大功告成,拿着页纸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翻看,也不知为何便哈哈大笑起来,自吹自擂道:“小爷真是个天才,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灰兔斜眼看着那小童自得其乐的模样,慢条斯理抬起后腿掸掸耳朵。
它后腿绷带已经拆了,那续骨生肌丹效果生效极快,伤处早已恢复如初,不痛不痒。
然而姬朝安却仍然叮嘱它要仔细将养,说它兔身脆弱修为全无,不过是个□□凡胎,伤筋动骨总要百日才能痊愈。如今虽然看似恢复,然而若不小心看顾,往后便只能一世做个三腿兔。
虽然这小童嘴毒又霸道,常以欺负它为乐,却仍然对它照顾有加。
唯有最初见面那一日,小童放在它后颈的手迟疑不决时,曾有短暂杀意一闪而逝。然而从那之后,便再也不曾流露过分毫恶意,也不知是当真放弃了,亦或是隐藏太深?
姬朝安畅快笑完,将那页纸折了折收入衣袖中,看向洞外天色已晚,便对兔子道:“我事做完了,鱼也吃得腻了,我们明日一早便下山。去集市把鱼干卖掉些,换钱给你买萝卜!”
灰兔掸耳朵的动作顿时一僵。
到了夜深时分,灰兔倏然睁眼。
它看向火堆对面的身影,那小童背对火堆,睡得正熟,对它亦丝毫没有防备。
灰兔便小心翼翼爬出竹篮,一蹦一跳出了山洞。
它个头娇小,动作轻盈,蹦出去也毫无声息。
洞外雪已经停了,无星无月,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
灰兔抖了抖耳朵,仿佛憋气一般,两眼从黝黑突然变得血红。
而后身形渐渐吹气样长大,轮廓亦如揉面团般变形,竟从巴掌大的小灰兔,变成了一头暗青色的四蹄兽。
若有旁人在场瞧见,必定能辨认出这四蹄兽的身份来。
形类马,身有鳞、肋有翼,颈后、四蹄带长长鬣毛,通体暗青,其色如古铜,鳞片缝隙里间或有火光一闪而逝。
正是令世间众生皆闻之色变的犼。
这由灰兔所化、凶名在外的上古凶兽,个头变大了许多。兔子身长三寸,化为犼身,则足足半尺有余。
约莫同两个月的狗崽子差不多大小。
娇小凶兽迈开四蹄,头也不回地冲出洞口。
姬朝安依然躺在原处不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