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的声音,由远及近。 “神君,老朽那丹药房就在此处。” 他的语气甚是恭敬,不再自称本君,就连那套仙鹤乐舞的出场仪式也不曾听见,想来与他同行的神君,必然修为地位在他之上。 掩息珠只是件法宝,并非无敌,能让老君都毕恭毕敬的神君,会被掩息珠骗过去吗? 我不禁懊悔起来,天帝看中的繁华丹丢了,自然要严以查办,而我却为了颗斐春丹趟进这浑水里,委实冤枉。今天若是被揪出去,不但丹药得不到,还少不得要爹爹娘亲出手搭救。这样一来,回家挨罚不说,还要叫他们失望。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唯独就怕给爹娘丢脸。 念头转到此处,我摸了摸手里的瓶子,心想,难道真等着被捉贼拿脏吗? 趁着老君他们还未进来,我把心一横,拍开药封,一口就将瓶中丹药吞了下去。 黑影察觉到我动作,想要阻止却已晚了。他眼中有些慌乱,想要说什么,却忍住了。 我咽了口口水,满脸茫然——这丹药,味道不太对啊……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我和黑影同时向下望去,只见老君当先走了进来,他一边挪步,一边躬身道:“老朽这丹药房有些简陋,让神君见笑了。” 跟在老君身后进来的神君玉冠青衣,身材颀长,只是我这个角度恰好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不敢探出头去,想等他自己走动,可他竟站在门前不肯再往里走,我只好望着他的头顶干瞪眼。小童们顾忌那位神君的威仪,都挤在门外侯命。 面对老君的殷勤,青衣神君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老君不必过谦。 老君丝毫不介意他的寡淡,肥胖的身子微微躬着,亲自介绍起了繁华丹丢失的情况。他一面说着,一面靠近那只巨大的药鼎。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食指自上而下凭空一划,药鼎宛如被人用利器剖开一般,分为两半往左右两侧慢慢展开,露出了鼎内的构造。老君荡着眉毛凑到近前,仔细检查了一遍。 “繁…繁华丹…剩下的一颗去哪了?”老君的声音非常慌乱,他无措地看了看神君,又回头望了望药鼎。 青衣神君沉默着,似乎一时之间也给不出答案。 我站在梁上也能将药鼎看得很清楚,刚才还在鼎中的繁华丹已经不知所踪了。我扭头瞪了黑影一眼,他回了我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老君哆哆嗦嗦地再次取出踪影粉,往药鼎前的空地上一洒。不同于前一次的情景,那些粉末落到地上动了动,缺又无力地掉了下去,什么踪迹也未捕捉到。 “方才明明还剩了一颗繁华丹,”老君头上有些冒汗,他指着地上的粉末道,“就算那贼去而复返,也该留下踪迹才对。他定是用什么方法,掩盖了自己的踪迹。” “神君、君上,偷丹贼若有隐匿踪迹的办法,为何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没有用,却在第二次才用?莫非就在君上去找天帝的短短时间内,这丹药房闯进了另一名偷丹贼?”带头小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说得很轻,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小童问题一经抛出,所有人都望向了青衣神君,就连我和黑影,也不例外。 “咳,咳…”青衣神君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抬袖掩面,闷闷道,“老君可否行个方便,咳咳,容我,容我在此处独处片刻?” 说完,不待老君回答,一阵清风已将他胖胖的身躯往外一推,大门飞快地在他面前关上。紧接着,又是几声清脆的“噼啪”声,数道青色的符文如同锁链一样把丹药房的大门封锁了起来。 设完禁制,青衣神君缓缓说道:“孽徒,还不快下来?” 站在一旁的黑影猛地浑身一震。我皱了皱眉,这个声音温柔好听,似乎哪里听过。 “师父,徒儿未想到会惊动师父前来查案。”黑影从梁上一跃而下,跪地低声道。 青衣神君竟是黑影的师父?他们到底是谁?我对这对师徒的身份越发好奇,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天帝派青衣神君前来,不是是何用意?啧啧,我恨不得拿出一捧瓜子嗑嗑,作看好戏状。 然而我似乎高估了我的今日运势。 “还不肯下来么?”青衣神君忽然抬了头,直直地朝我望来。 看着那张清俊的脸,我怔住了。 师父怎么会在这里? 我心顿如雷鼓,腹中突地剧痛无比,我立刻想起方才吃的那枚丹药,呜呼哀哉,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 师父蹙眉:“你怎么了?” “师父,她吃了繁华丹。”黑影很干脆地说道。 繁华丹?繁,华,丹! 不是斐春丹吗?不可能!我不信! “趁她不注意,我调包了她的丹药。”黑影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一丝愧疚之意。 我痛得几乎站不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有句话,我不得不对黑影说:“替我,替我问候你娘!” 黑影:“……” 疼痛很快从腹部上移到了头部,我捂住脑袋,努力睁开眼睛寻找师父的位置。如果能“正好”跌到师父怀里就好了,哈哈,看他再敢嫌弃我。 这种时候,我竟然还在想这种事! 可惜我连翻自己一个白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来得及往师父那里望一眼,然后很不争气又不能自制地往相反的方向落去。 这样的出场方式,摔是摔不死的,但对于我堂堂一个龙女来说,实在太丢脸了,呵呵。 我心中再次问候了一下黑影的母上,随即,眼前一黑。 干净清冽的气息萦绕于前,我睁开眼睛,入目青翠——我到底还是被师父接住了。 身上的痛楚仿佛都随之减轻了许多,我心中一时不知是涩还是甜,揉了揉眼睛,小心地喊了声:“师父。” “睡吧。” 师父的声音十分轻柔,他伸手按在我脑后,一股温暖的睡意向我袭来,痛苦难过全都不翼而飞,我挣扎了一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一个非常可怕噩梦。 梦里我那妻管严的爹,气势汹汹地同我师父打了一架。 我爹原身本是流有龙族血脉的黑麒麟,弑杀嗜血,梦中他非常愤怒,出手几乎不留余力。 而师父乃是龙首鱼身的上古龙族,法力气势都不输给我爹。只是他没有杀意,处处留手,因而两龙大战虽是平手,但师父依然不幸挂彩。 梦里我看得着急,无奈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慌乱之下,我只得咬破舌尖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我睁开眼睛,梦中纷乱顿时不再,取而代之的素色床帐有些陌生。我坐起来,摸了摸脑袋和肚子,都不疼了。 只是醒来没有看见师父,我有些失望。 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出,来的竟是老君身边那个带头小童。他一眼看见了坐在床上的我,胖乎乎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秦姑娘,你醒了。” “这是哪儿?”我扫了一眼房中的布置,非常素淡,不像是老君那种张扬的风格,应该不是在他的洞府吧? “此处是螭吻君的洞府。”小童蹦跳着来到桌旁,撅着屁/股爬到椅子上,伸手从桌上的茶壶里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很坦然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有些吃惊,想不到就这么进了师父的洞府。 “神君说姑娘这几天该醒了,叫我记得每天给姑娘房中添换茶水。”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我不动,劝了句:“这水是宁白公子从玉泉带回来孝敬神君的,可好喝了。” 我抿了口茶,视线却不离那小童,他说得没错,这茶水是我喝过最清甜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本来没有名字的。”他笑嘻嘻地答道,“老君那里的童子都是被用来支付丹药的神识所化,我们都没有名字,也不记得自己出自哪一位神仙。螭吻君向老君要了我,他说…他说我很机灵。”说到这里,小童有些羞涩,小眼睛忽闪忽闪,还透着些骄傲。 “螭吻君送了我一个名字,”他挺了挺胸,“叫从心。” “噗…”刚喝了口茶水的我,喷了。 “怎么写?这样,这样?”我沾着茶水在桌上竖着写了两个字。 “对,就是这样。”他点头如捣蒜,还夸了我一句,“秦姑娘真聪明!” 我看着桌上“从心”二字拼成的“怂”,默默无语。 从心捧着杯子,认真道,“姑娘睡了四十九天,宁白公子便在螭吻君的门前跪了四十九天。” “宁白是谁?”我皱着眉头问他。 从心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不就是繁华丹丢的那天,与姑娘和螭吻君一起从丹药房出来的么?” 是他,黑影! 害人精! “他害我沉睡这么久,他该来跪我,跪师父做什么?”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求原谅呗。”从心凑过来小声道,“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 说着,他右手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在唇上做了个封口动作。我隐隐觉得他不能告诉我的事与师父有关,在我沉睡的四十九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父现在在哪?”我站起来,想往门外走。 从心似乎有些慌乱,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我这才发现他站着才到我腰那么高。大大的脑袋,纤细的四肢,他的头发有些稀疏发黄,规规矩矩地在头顶束了个道髻。他伸出手拦在我面前,磕磕巴巴道:“螭吻君,他,他现在不在洞府里。” “那他在哪?”我看着他,恨不得能把眼神化作钩子,将真相从他心里勾出来。 “他…他…” 我踏前一步,靠近他道:“你拦不住我,他不会怪你。就算你不说,总有别人能告诉我。” “螭吻君接了天帝的任命书,今日已到想容阁上任去了。”从心小声说道。 “想容阁?” 云想衣裳花想容,一个好端端的上古男神仙,上那干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