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断断续续的声音被风声送了很远,传到汤媛耳中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就是这声音让她有了一丝希望,终于有人了,她有救了。 她被塞进竹篮里,在水里飘了多久她已经记不清了,只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全身都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久到她觉得再不被人发现,她就会死了,还好,她还是幸运的。 汤媛使出吃奶的劲开始大哭。 “哇~”婴儿的哭声在江面上传的很远,伴随着婴儿的哭声的响起,原来断断续续的的声音停了下来。 声音的主人也姓汤,名叫汤明礼,是一名秀才,彼时正是秋闱放榜之日,但是看着应试的结果有人欢喜,有人忧。 汤明礼又一次落榜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加布政使司举行的乡试了,乡试三年一次,这么算来他已经停留在秀才这个身份快要九年了,他也由弱冠之龄到了而立之年,同窗在他这个年龄大多已经有所成就,妻儿和美,只有他还是一个穷苦的秀才。 再次落榜的打击,让汤明礼提不起一点精神,在确定了乙榜上没有他的名字之后,他恍惚中跑到了路边的酒肆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的酒气,也已经花光了身上最后一个铜板。 苦闷的心情无人诉说,也无法排解,所以他才会跑到江边,但是没有想到,他刚来到江边就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啼哭。 此时瑟瑟的秋风不仅吹散了汤明礼身上的酒气,也吹透了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因为秋风刺骨的冷冽,他也变得稍稍清醒了一些,收紧了身上的衣服。 汤明礼环视一周,发现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家,入眼望去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树干,那么婴儿的哭声是哪里传来的呢?最后汤明礼把视线转向了江面。 还好汤媛一直没有停止哭泣,所以汤明礼很快就顺着声音的源头,发现了在江面上摇摇晃晃的竹篮。 汤明礼先是在附近找了个长长的粗树枝,然后他脱下布屦,涉水用树枝将竹篮打捞了上来,握住竹篮的那一刻,他还在感慨,幸亏现在是秋天,要是春天冬雪融化的时候,汴江里的水位会升的很高,水流也会变得极为湍急,就算是经常泅水的老渔民,也不敢轻易下水去救人的,这孩子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不过人被好在救上来了。 将竹篮放在岸边,汤明礼重新穿好鞋袜,用江水洗了洗手,这才抽出手看看捡到的孩子,说来也奇怪,这孩子被放到岸边的时候才停止了哭泣,就像是知道被救了一样。 小心地掀开被褥的一角,汤明礼感叹了句:“还真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说完就赶紧掖好被褥,抱着孩子往回赶,今天江面的风格外地大,被吹了这么久,估计该着凉了。 至于汤媛,她在知道自己得救之后,只隐约听见“白白胖胖”四个字就昏睡过去了,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刚刚的那阵哭声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 汤明礼快要走到家的时候,碰到了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郑屠户,以往他经常待在县学里读书,很少出来,所以猛地看到邻居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不过没等汤明礼纠结完就听到郑屠户询问的声音:“汤相公这是去哪了,汤婶子到处找你呢。” 汤明礼抱着孩子做了个不太标准的揖礼,道:“小可明白了,这就回去,告辞。” 汤明礼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因为他怀里的孩子现在小脸已经变得红通通的了,这是生病了,所以他也就没听到身后郑屠户小声的嘀咕:“这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文绉绉的,以后俺家那个小子长大了也要让他读书。” 汤明礼赶到自家家门前的时候,汤母果然等在门口,她脸上的表情也很是焦急,直到看到汤明礼的那一刻才放松下来,不过在发现汤明礼的裤腿已经湿透时,心又提了起来,她关心地上前询问:“明礼,你这是去哪了,怎么这衣服都湿了。” “娘,我没事,你先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汤明礼没有照顾孩子的经历,所以也不知道汤媛现在的情形是好是坏,他直接打断汤母的问话,把怀里的汤媛递给汤母,汤母这才注意到,原来汤明礼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快,去请大夫,这孩子怕是得了温病,得赶紧用药。”汤母接过汤媛,看了她的红通通的脸蛋就大致明白了是什么情况,赶紧催促着汤明礼去找大夫。 汤明礼听了自家老娘的吩咐赶紧往附近王大夫家跑去,不过一会又折了回来,讪讪道:“娘,我身上没带铜板。” 王大夫的脾气在整个麻雀巷里都是有名的,他的脾气特别地好,给人看病也从来不多收钱,但是……他家婆娘却是个泼辣的,如果没付定金要求出诊,她一定能跟附近左邻右舍说上好几天,汤明礼是个脸皮薄的,对于这些事情从来都是能避就避。 汤母没有问汤明礼为什么身上没有一个铜板,她早就从汤明礼身上残留酒气就知道了原因,一定是因为没中举他跑到酒肆喝酒了,汤母直接从腰带里掏出十个铜板递给汤明礼,还不忘嘱咐道:“这些先付定金,让王大夫来的时候带些去温症的药。”如果不嘱咐这一句,王大夫的婆娘肯定会让他空着手出诊的,但是眼下这孩子的病可耽误不得。 汤媛生病这会昏昏沉沉地睡睡醒醒,一会有意识,一会又陷入了黑睡之中,听到的声音也都是断断续续的。 感觉到身上包裹的被褥被拿掉的时候,随后她被放到了一个热乎乎的“床”上面,肚脐,下腋、额头都被贴了什么东西,凉凉的,头痛的症状终于缓解了一些,然后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叹气音:“没想到捡回来的是个女娃子,也是,要是男娃子谁会舍得丢掉,唉~”随后她就被人用被褥重新裹住了身体,只能听见来回的脚步声在屋里徘徊。 不知又过了多久,屋里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杂乱,其中就有那个从河里救了她的男音。 “王大夫,这个孩子怎么样?什么时候能退热?怎么还没醒?”声音很着急,好像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汤相公,你别着急,绕的我眼都晕了。”这是另外一个男音,好像是给她看病的大夫。 除了这些声音,还有一个粗糙的手一直给她擦拭着身体,肚脐、额头、下腋的部位,汤媛知道这是有人在给她物理降温。 “汤婶子,有些话出去说。”这是那个王大夫的声音。 然后那个粗糙手的主人嘱咐了一句:“明礼,你先在屋里待着。” 随后两个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房间里又变得静悄悄的了。 等了好久,耳边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稍微冰凉的大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手刚放上去就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又收了回去,等了一小会又放了上来,只不过手已经没那么凉了,变得温热了起来。 “小圆圆,你赶紧好起来,以后爹爹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声音的主人就是汤媛的救命恩人,只不过怎么突然间就自称她的爹爹了,让汤媛好不习惯,而且小圆圆这个称呼是哪里来的,她哪里圆了,只不过汤媛是没有办法反驳的,她此时身体被烧的发烫,虽然意识特别地清醒,但就像是游离于身体之外。 “你看你这么一个小人,怎么浑身这么烫,都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小人了。”汤媛根本就不想听这个自称她爹爹的人的声音,但是声音还是不住地传到她的耳边:“你赶紧长大,以后爹爹教你读书,你考个大官给我们汤家光宗耀祖。” 声音的主人两次提到读书,这也让汤媛确认了,救她的人就是一个读书人,怪不得她之前在江面上听到的声音像是一些诗句,只不过,他怕是要失望了,她是一个女孩子。 屋里,就在汤媛忍受着新上任的便宜老爹聒噪声音的时候,屋外,王大夫也在跟汤母沟通着她的病情。 “学智,你就老实跟婶子说,这孩子到底还有没有救。” “这个……”王大夫好像还有些迟疑,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病是可以治,主要是孩子太小了,看样子才一个月,开药的话没办法把握剂量,而且婴儿的胃,也受不了这种药物的刺激,就算是喂了药也不知道能不能吸收,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人服用药,孩子喝她的母乳,婶子,这孩子到底是哪来的?” 听到王大夫这么说,汤母也急了起来,道:“唉~,这孩子是明礼从外面捡回来的,估计被家人丢了,只是这个时候上哪去找还在喂乳的妇人。” 汤母话说完的时候还看了王大夫一眼,因为麻雀巷现在刚出生了两个小子,一个就是王大夫家的,另外一个就是郑屠户家的,这孩子能不能被救,就看人家愿不愿意帮忙了。 可能被汤母看的不自在了,王大夫稍稍偏了偏身子,最后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说:“我去跟我们家那口子商量一下,这个药汤婶你先熬着。”说完递来一包已经分好的药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