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糊着软烟罗的窗格上,灯烛摇曳着一抹纤细柔美的影子。
萧妃倚在窗边正低头摆弄着一盆含苞待放的腊梅,而在她身后的梨花白大理石的案几上陈列着一封翻开的素笺。翠染端起案上的玛瑙梅花杯,侧头看了一眼:“春杏这么晚送信来,奴婢瞧着也没什么大事嘛。”
萧妃将几颗冒头的杂草轻轻扯出,然后将泥土细细压平:“张嬷嬷说她的字歪斜不正,女红更是一言难尽。她倒好,不勤学苦练,反倒费尽心思去钻研一些菜谱,真是有意思。”
“是啊,奴婢觉着这哪是嫡女的做派,就是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会想着要去厨房那污糟地儿折腾的呀。”翠染也是一脸纳闷。
萧妃满意地看看面前的腊梅,转身净了手,接过梅花杯浅呷一口:“当初在沈家宴席上,本宫瞧她,举止言谈温文尔雅,模样儿也还不错,以为是个满腹才华的女子呢。可谁知,她这琴棋书画,样样都上不了台面,果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啊。”
翠染笑道:“那不过是因着各家官眷在场,又逢娘娘到府,小小官家之女为博一个好名声装模做样也是有的。幸而娘娘有先见之明,安排张嬷嬷过去,不然如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萧妃端着茶杯,凝视着窗外夜色,院里的芭蕉叶,在微风下轻轻摆动,搅碎了一地的皓白月光。京畿里的高门小姐,在外结交逢迎,哪一个不是戴着面具的呢,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
翠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对了,过两日官学开学,不知这方家小姐会不会去。”
“身为方大人的嫡女,肯定是在入学名册之列。但听说她未坠马之前,在官学里就不学无术。如今她记忆全失,再入官学,只怕都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不成呢。”萧妃拨了拨茶叶,失笑道。
“听说郡主今年也进官学,她们年纪相仿,应该都是在秋雅阁。可因着去年坠马那事儿,不知她们会不会又闹起来?”翠染担忧道。
萧妃思忖片刻,说道:“玉婵虽然骄纵,但到底是郡主,小打小闹,想来方家也不会放在心上。你瞧,上次在沈府,元氏也说了不必计较。”
“也是,咱们郡主如此高贵,量他们也不敢怎样。”翠染点头,又问道:“娘娘,那这素笺可还要传给将军?”
“不必。下个月他便班师回朝,到时候军功加身,一切已成定局,此事就无需担心了。”萧妃将茶杯递给翠染,转身进了内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金陵的主要大街是南薰门前面的御街,顺着御街往南去是太常寺,而城中的多数权贵之府都坐落在太常寺后街这一带。其中最富丽堂皇的一栋建筑便是代王的府邸,漆黑的夜色都遮盖不住它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之华。
代王齐璋乃皇后嫡子,据说皇后当年是金陵第一美人,家族显赫,入宫之后,艳冠六宫。后得二皇子齐璋,自小聪敏灵巧,才华超众,颇得圣上喜爱。成年之后,由圣上亲赐府邸,开府建衙。
而今,成年皇子早已去各封地驻守,金陵只剩代王齐璋与梁王齐宣未动。朝中纷纷猜测,立储之际,圣上默许他们留驻金陵,只怕这二人都是立储的上上之选。
梁王乃惠妃所出,皇子行三。此人自小与众皇子在尚英堂习练六艺,其中以骑射为最佳,十六岁那年跟随圣上亲征阿鲁台,驰骋纵横,将鞑靼一族驱赶至清水泊边界,鞑靼损失惨重,十年来再无南侵。
如今朝堂局势两极分化,但至去年年底起,拥护代王之声日益高涨,其中不乏权臣之音。相比之下,梁王日常除了操练外四军之外,一无八面张罗,二无迎来送往,如此深居简出。不禁让人猜疑,他是否有偃旗息鼓之意。
而此时,代王府的一座别院里,一间书房正亮着烛光。屋内,代王斜靠在黑漆雕花楠木圈椅上,座下垫着锦缎薄毯。他轻轻拨动杯里的茶叶,低垂着眼,浅饮一口。而在他下首的杨木高几上,端坐着一位穿着绛紫色官袍的中年男人,两手捧着茶杯,并未喝,只抚着杯盖,面色紧绷。
“听说砖石还未到南郊?”
“还,还差点程序。”
“差什么?”
“斋宫所属祀部司,所以文书上,必须要有祀部司侍郎方大人的签字。”
“他没签?”
“昨日,王郎中去过方府,方大人说砖石数量有待审核。”
代王站起身,从案后走出来:“王林?本王记得他俩私交甚好,不是吗?”
冯元天放下茶杯,迟疑片刻,说道:“但自从前年,王林与数位大臣一齐表彰王爷您多次南下赈灾之事。方宿松便与他断了往来。”
代王立在窗边,凝视着夜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哦,他既如此刚正不阿,为何萧妃赐傅母,他却来者不拒?莫非他现在是有恃无恐了?”
冯元天皱起眉头,神色疑惑:“下官也听说了此事,萧妃亲侄儿萧律曾是梁王伴读,后又一同在尚英堂习练多年,二人情谊颇深。但萧妃赐傅母这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如若是梁王直接授意,那他这时候拉拢方宿松,倒不知是何用意?”
代王冷笑一声:“呵,老三怕不是以为多一个盟军就多一份胜算吧。区区一个三品侍郎能掀起什么浪花,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既如此,斋宫之事,下官先代签兴修。方宿松那边,我先派人盯着。”说着,冯元天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在文书册子上的礼部那一行,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代王。
代王看了眼文书,眼底浮起满意之色。
冯元天立在书案一侧,面色踌躇,看着代王,犹豫片刻后,轻声道:“王爷,萧律这次剿灭叛军,班师回朝,只怕到时候不仅仅是国公府的少将军了。”
“这还用你来提醒我?!”代王一个转身,厉声道:“十几个人埋伏都能让他跑了,你们就是一群废物!”
“不如....,不如我们放出风声,说他征讨叛军之际,私回京畿。”冯元天低下头,额角溢出点点汗珠,声音微颤。
“都察院是靠流言蜚语定罪的?”
“那......”自己三番四次暗地里都没能除掉萧律,此时,冯元天也不知能说什么。
“这是本王亲自拟的帖子,三日后你持此帖去同悦客栈与他见面。”代王从书案上抽出一个蓝皮薄册子给他,随即坐下,悠悠喝起茶来。
“鬼煞阁阁主,煞年?”冯元天打开一看,没想到代王这次会联合江湖杀手:“听闻此人阴狠毒辣,行事相当凶残暴戾。至今为止,他还从未失手。”
“所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代王端着茶杯,坐在圈椅上,神色狠厉。
“是,我这就回去安排人手事宜。”冯元天赶紧将帖子夹进文书里,弯腰告辞。
冯元天关上房门,转身离去。侍立在院内长廊边上的一名护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收紧了握着剑柄的手。
.....
雄关雁门,居“天下九塞”之首。它北通大同,南达太原,进可主辽阔草原,退可守千里关中,自古以来都是历代官家必争之地。冬季寒潮过后,此时关内气温有所回升,微风吹过,一片片风沙在空中飞舞。空气干燥,粗粝的风沙打在皮肤上,有些略微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