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梅雨季的夏天一直都是阴沉的天色。
警局审讯室里,青年有一双平静的灰色眸子。
他容貌俊朗。清瘦、冷静、一本正经,回答问题十分配合。
警察私底下都觉得可惜。
那么年轻一个男孩子样子周周正正,看着也知书达理,也没杀人放火什么的。谁能想到在家敲敲电脑就犯了案?
案子挺大上面督办的。
好像是年轻人把自己写的电脑算法卖到海外,被不法机构拿来窃取了金融机构的钱。小城的警察只在新闻上是听说有这种“黑客”可没想到在他们这儿也卧虎藏龙。
“看报导了吗?美金后面一大串零这下老外的银行可损失大了”
彼时网络安全法并未十分完善。可就算是这样,律所的朋友依旧叹气说这年轻人结果会很惨定个金融诈骗罪也够喝一壶。
金额过于巨大,至少十年以上。
这么大的案子落在头上他妈一直在外面撒泼尖叫说是你们抓错了人我儿子是冤枉的。警察被她缠得着实头疼为了谨慎起见不得不又重新录了一次口供。
“那个叫祁衍的人,是你弟弟?”
“不是。”戴着镣铐的灰眸青年摇了摇头。
“祁衍是我妈前男友祁叔的儿子是祁叔跟他妻子生的。跟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怎么你妈一直坚称你是在给他顶罪?这个人现在在哪?”
灰眸青年垂眸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他自己离家出走都走了一年多了。”
“不过你们放心,整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妈一时难以接受现实才会把事情往别人身上推。”
“一中不远,你们不信可以去查查看,祁衍就是个天天跟人抽烟喝酒打架的混混。”
“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就没及过格,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你让他去搞技术?”
“他的高中计算机选修课及格过么?”
警察互看一眼,却也没那么轻易被说服。
“你言语里似乎很护着他。”
灰眸青年:“护着他?我只是认罪态度良好,想坦白从宽争取从轻处罚罢了,这很难理解?证据清楚的案子何必还要节外生枝、浪费大家的时间。”
“祁衍跟我家什么关系,这些年找了我家多少麻烦,中心派出所都有出警记录。”
“他跟我妈不止一次打进警察局,还把我亲爸举报入狱,我爸到现在还在里头蹲着。我为了躲他特意转学,我难道疯了吗要给他顶罪?”
“钱也都打给了我,你们查到的地址也是我名下的房产。”
“还说我给别人顶罪,你们觉得这合逻辑吗?”
“”
确实不合逻辑。
案件事实清楚明了。无奈嫌犯的妈继续的疯狂纠缠,警察不得不又一次去访问了嫌疑人和那个祁衍的高中。
得到的结论和嫌犯供述一致。
师长们虽然不清楚程致远私底下做黑客的事情,却一致承认他成绩优异、头脑聪明。
而他的那个“弟弟”,则是个小流氓。
从初三开始成绩就一塌糊涂,高考都没参加,如今不知所踪。老师提到他直摇头。
警察又走访了邻居街坊,邻里似乎都知道当年小三逼原配跳楼的事。
也都说祁衍跟这家不共戴天,各种绘声绘色描述他小时候被“后妈”虐待大半夜哭嚎的事情。
等说起程致远那个妈,大家又纷纷表示那女人人品不行。颠倒黑白、栽赃陷害都是传统艺能,“嗨呀警察同志,你可别听她胡扯了,这人嘴里根本没半句真话的!”
众口一词,是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浪费时间”了。
最后案情总结写得清楚明白房本写的是程致远的名字,钱也全部被程致远花在他妈治病的事情上。
证据清晰,程致远本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
顶罪?不可能的事。
要蹲十年甚至更久呢,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能顶啊。
一个小时的车程。
路上下起蒙蒙小雨,本来就冷的天气变得更阴冷。
祁衍闭起眼睛,咬紧牙关把指甲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平复。
当年他离家后,依旧在给“巡”写东西。后来几个大神朋友私底下都来劝他,说“巡”让你写东西有风险,说你那么有天赋别走歪了,早点离开这里、去走正途。
其实他们不说祁衍也清楚。
他写的那些算法,确实有可能会被不法利用。但他当时太年轻又极需钱。
那年秋天,祁衍认真反思了一下。
他已经年满十八岁了,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最终下定决心,让“巡”把最后一笔钱打进哥哥的账户,从此销号,再也没有登录过那个网站。
所以他不知道,仅在半年以后,“巡”的组织就被国际刑警一锅端。
所有写过程序的人统统被查。只是顺着金钱、查到的结果都不是他,而是程晟。
祁衍在市政大厅下了车。
小舅舅:“小衍,小衍,伞!”
祁衍额发湿透,墨玉色的眸子一片淡色的雾。
程晟认罪后,就被关在了看守所。
如今所有相关的电子卷宗和记录都在眼前,但这段故事,祁衍不知道。
程晟就那样一直被关着,从夏天关到冬天,开庭日期一拖再拖。
被指派来的律师都以为这是上面要树典型,至少十年八年没跑了。
结果却没想到,案子最终却因为“证据不足”不起诉。
证据是确凿的。
只不过“巡”和高层已经达成了和解他本人和身后团队里,有着多位世界顶级的黑客和电脑天才,哪怕劣迹斑斑,对各国来说仍是不可多得、必须抢夺的高端人才。
据说“巡”现在已经回国了,正在保密单位工作将功折罪。
他也证明了他虽然花钱买下的那些算法,但写算法的人不可能知道卖出的算法被他如何非法利用,因此不该追究责任。
就这样,程晟被关了七个月,无罪释放。
他就又回到了家。
继续照顾他妈,平静而沉默地一天天数着日子。
无论什么原因,一个人被白关几个月又被放了,多少有点补偿。
补偿款下来得慢,等到可以领取补偿的时候,已经又是两年后了。
负责发钱的办事员用旧的联络方式已经联系不到人,但他很负责,就托熟人问来问去。
小城市就那么点大,千回百转的就追到了“弟弟”祁衍这里。
半小时后,纪南祈也赶来了。
时隔几年他看到祁衍,表情是既开心又各种复杂。
纪南祈勉强混了个大学毕业,他成绩实在是不好,念书没天赋,幸而家里有点钱给他出资在本地开了个饭店。生意正红火得很。
当然,做了小老板,他也不能像以前当混混时那么不靠谱了。
头发也染回黑色了,耳钉也不戴了,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的。
“衍哥,你、你先别激动,你慢慢听我说。”
“我知道你拖我好好照顾小晟哥,这么大事我确实没跟你说,但是我也没办法啊小晟哥跟我说,要是我敢把这事告诉你,他就当场死给我看。”
“你都不知道他那样子多吓人,他是认真的!”
纪南祈皱着脸,抓着头发,也真心是难为死了。
“衍哥,你说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有几次忍不住想跟你说实话的,可我要怎么说啊?”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这事可能要判十年二十年。”
“你说我怎么开口叫你回来?难道要眼睁睁看你被抓进去?而且我要是真那样做我就直接逼死小晟哥了,你都不知道他那时是怎么求我的。”
“他当时人在医院里躺着,插着呼吸机,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还威胁我,说我要是敢让你知道一个字,他马上拔管子。”
祁衍身子晃了晃。
小舅舅赶紧扶住他,但他整个人其实也根本不比祁衍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