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整整两周。
期末考试,放寒假,祁衍都没有再回学校。
放假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卓紫微在家里成天心神不宁所幸终于接到了祁衍的电话。
他不顾父母的念叨嘲讽批了外套拿了东西就跑出门去。
雪地里祁衍一个人站着。他腿上的固定器终于取掉了羽绒服有点过于薄整个人瘦瘦的站在雪地冷风里,让人看了心疼。
卓紫微:“你真是的,也不多穿点。”
祁衍:“我不冷。”
祁衍约卓紫微出来是问他借钱。优等生早有先见之明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大笔。那是问他已经工作了的大表哥抵的,快过年了,他可以用压岁钱补。
祁衍:“谢谢,我会尽快还给你。”
卓紫微:“你慢慢用我不急。对了这给你,包里是期末的重点和笔记,还有我的手提电脑你也先拿去用吧。祁衍你还好吗?你现在怎么样?”
祁衍黑瞳平静:“嗯还行,你别担心。”
卓紫微沉默片刻他都不知道祁衍怎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那天他跟虞清一起走到校门时遇到了开车来接的虞清爸妈。虞清爸妈两眼放光硬要拉他一起去吃饭。
饭桌上,夫妻俩知无不言,卓紫微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唉!唉!唉!我们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和他妈命都太苦了!你说他妈妈好好的一个人,十几年来贤惠又顾家、文文静静不争不抢的,怎么就落成这样,不该好人没好报呀?”
“被人逼疯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人家还想要她的命!是,她是没摔死,可是现在摔成个植物人不是比死还难过?”
“造孽啊医生倒是说还有醒的希望,但现实中几个植物人最后能醒?”
“更气人的是,那个害人精小三就被拘留了几天,居然就放出来了!据说是荣军医院有人证明不是她推的,而是祁衍妈自己跑得太急失足跌下去的。”
“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证人?收钱了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不是她推的,要不是她跑去闹、胡搅蛮缠吓唬人家,人家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跌下楼梯?伸不伸手推那一把责任都是一样的!根本就都是她的责任!”
“唉,你都没看到小衍那天那样子,真叫人不忍心看。”
“也不肯吃也不肯喝,身上的湿衣服也不肯换,就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面一夜没睡。他爸也是狠心,根本不管他们母子,交了个钱就跑去警察局陪坏女人去了!”
“他就在那一个人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哭。我和你叔叔也都是有儿子的人,都难受得不能看!我们养个孩子宝贝都来不及呢,怎么舍得让他受这种委屈!”
“算了算了,太惨了不说这些了。吃菜吃菜,哎。”
“”
祁衍但凡有别的办法,都不会去找朋友借钱。
记得小时候有阵子他们家被骗了钱,连着几个月捉襟见肘。而他妈妈正好有个嫁到美国的闺蜜回来过年,身边亲戚好几个都暗示祁衍妈妈你闺蜜富,不如去问她周转一下。
“你们那么多年的朋友,不就是关键时刻互相帮助的吗?”
可妈妈却犹豫了。
“最近虽然是紧了一点,但是多少还过得去。借钱这种事情,其实真的很伤害感情。就是因为把她当好朋友,更不能轻易开这个口。”
“如果实在撑不住了,我会去找她的。可目前应该还可以,对吗小衍?大不了就是咬咬牙少吃几口肉,明年妈妈再给你买小蛋糕、新衣服?”
祁衍小的时候不懂。
那个时候他眼泪汪汪,因为想吃肉、想吃小蛋糕。可如今却越来越明白妈妈的心。
只是,他现在是真的山穷水尽。
他爸就只给他妈交了个手术费押金就不管了,后续费用根本不够。他妈妈家这边已经没亲戚在,爸爸家那边靠得住的也就一个奶奶,可奶奶一个人在乡下,靠微薄的佃租收入养活他妹妹小玥,奶奶没有钱。
祁衍是真的很感谢卓紫微。
居然能给他变出来两千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至少补足了近期的住院费。而同一天晚上,同寝的阔少肖明超更是跑到网吧找到了他,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三千块。
“有人让我给你的,收好,别弄掉了。”
他塞完钱就跑了,也不给祁衍反应的时间。祁衍后来心想,还能是谁?只能是卓紫微跟他说的吧。
不该说。可怎么办呢如今也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卓紫微的两千块解决了他的住院费大问题,肖明超的三千更让他多出来一些安全感。
好歹手头有一点点钱。
妈妈在医院再出什么问题也多少能顶上。而他如今已经再也不会回到那个祁胜斌和孟鑫澜的家了,寒假宿舍也关了,有这三千块钱在,总算还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之前的日子,祁衍都住在网吧里。
原因一是确实没有钱,二则也是方便他需要钱,而最熟知的能弄到钱的途径,就是在网上的论坛里面接做程序的工作。
论坛的创建者“巡”对他不错,以前就给过他一些零碎的活儿,让他凑到了学杂费和小零钱。现在他开始向“巡”要求更高阶、更赚钱的工作。
高阶工作繁杂又辛苦,好在祁衍确实有天赋,解决bug又有办法,也很勤劳每次拿到工作以后就没命地在网吧电脑上写,饿了吃几口面包、泡面,实在困了就睡一会儿,爬起来继续敲。
项目做完才有钱拿,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必须保质保量,必须认真。
为了尽快拿到更多的钱。
眼下除了钱,他已经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能勉强拿来保护妈妈、保护自己。
出事那一晚,他守在手术室外,一夜没睡,几近崩溃。
可也就那一晚而已。
第二天早上他守在妈妈病床旁边,看着那些吓人冰冷的管子、精密跳动的仪器。
医生路过看他实在可怜,就劝慰他说,孩子,你至少换件衣服、洗个热水澡、吃点饭,不然身体受不了,医院会帮你照顾你妈妈,你这样守着也没用啊?
祁衍想了想。
说的对,确实没用。
尽管他时刻闭上眼睛,都能看见楼梯下妈妈茶褐色微卷的长发与猩红的血水混在一起。那可怖的场景,那叫都叫不出来的压抑绝望,历历在目。
如果想要崩溃,随时足够崩溃一百次。
可人生的现实和残酷就是如此崩溃也没用。
脆弱纤细、被生活击败一退再退的人,只能像他妈妈一样任人欺凌。他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就必须无坚不摧。哪怕是刀尖地狱、镣铐枷锁,也要背负着它们活蹦乱跳、气死那些不想让他好的人。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百折不回,死不认输。
所有杀不死的,都会让他更加强大。
他没空发疯。
他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一一处理。
那个周末,祁衍一个人去了旁边的诊所拆了固定器。
趁着孟鑫澜和祁胜斌还在警察局交代事情,又回去了一趟家里,家里门锁换了,他就找了开锁匠撬了锁。
祁衍妈妈品味素雅,孟鑫澜却喜欢大红大绿艳俗的东西,之前为了彰显“这个家已然换了女主人”的事实,搞了一大波可笑的装潢。整个家从客厅到主卧,都被她布置得不伦不类。
祁衍一直觉得碍眼,如今总算肆无忌惮。
起手把那些艳俗不堪的花瓶摆设都砸了,虚假富贵假丝绸的窗帘、灯罩也都撕了。电视冰箱砸了,床用酱油醋淹了。孟鑫澜一柜子花花绿绿的宝贝裙子,全给剪成拖把布条。
才回到房间,慢悠悠收拾了自己全部所剩不多的东西。
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打包好,镇定地敲开楼下虞清家的门请求暂时帮忙保存。
他又打了个电话给夏莉里。
孟鑫澜要找的那条金项链,他一直没来得及能交给妈妈,至今仍在夏莉里家中藏着。
那条项链是纯金的,比较重,应该至少能卖到个三五万元,孟鑫澜之前疯了一样地吵,都是说要把它拿回来卖掉,给儿子交住院费。
但祁衍很清楚。
金项链看起来是整件事情的,但其实根本不是。
那条项链他很早就抢过来了,孟鑫澜虽然不服气,但最后也就只能不了了之。初中以后他离家住校,那女人为了笼络他爸,还一度还试图讨好过他,也没再提过项链的事。
同理,祁胜斌是没有多少钱,但还没有捉襟见肘到连个住院费都凑不到的地步。
项链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
孟鑫澜突然又疯狗一样咬上来,憎恨诋毁他,跟项链根本无关,都是因为他“勾引”了她的宝贝儿子。
很好,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