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读书郎,坏心肠,先克爹爹又克娘,十来岁,上学堂,谋取功名靠私藏……”
孩童的嬉闹声在耳旁不断响起,为人来人往的大街又多添了一份喧闹。
身穿深蓝色马褂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街旁,看似完全没有被这些吵嚷的声音所影响。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完全是能够看到他下颌骨处逐渐紧绷的变化,甚至还有那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着,好像下一秒,他就要忍不下去暴起揍人了。
“哎,那个后生,你到底还要不要买东西?不买的话麻烦你别挡在我家门前成吗,给别的客人让让路,谢谢您嘞……!”
前头的糕点坊老板赶苍蝇似的冲着那一群嘻嘻哈哈的孩童挥挥手,满脸地不耐烦:“还有你们这帮小崽子,滚回家吃奶去,少在这叽叽喳喳惹人烦。”
这大嗓门一吆喝,立刻就把街边的少年叫回了魂。
也让更多人的目光开始往他这边聚焦。
“哎,那人谁啊?怎么上个街还搞这么大阵仗?”
“兄弟外地来的吧?一看你就不懂,那位可是咱们这边的大名人啊!你听没听说过前些年那个十一岁就险些考上进士的陈家少爷?”
“难不成就是他?!天爷啊,我早就听说沧州出了个文采出众的神童,小小年纪就是个秀才了,参加会试以后又考了个第二,结果后来下榜没多久却又被人查出来是提前买通了考官偷了题,才得了这么个成绩……说的就是他?!!!我瞧瞧,这小子长得像模像样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啊!”
“谁说不是呢,那事儿一出,可真是把咱们沧州的脸给丢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好多个读书人出去都不敢说自己是沧州来的,生怕别人笑话着问家里是不是也买通了考官!”
“唉,人都说: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那些个读书人为了谋求一个功名,个个都使上了看家本领,可惜有的人却不走正道……我看他啊,就是被名利给绕花眼了!”
“那可不,想起当初我还经常拿他为例子去教训我儿子呢,哪里知道现在,倒成了我儿子反过来笑话我看走了眼……谁又会知道他能干出这种事儿啊,给我弄得实在是……嗨,这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可是不对啊,他不是沧州人吗,怎么跑到你们海丰镇了?”
“还不是因为他舞弊被发现之后,他那个当官的爹和被买通的考官全都被丢进了大牢,咱们也没听说到底是要砍脑袋还是流放,反正到现在都没个消息,至于他,只是不被允许以后再参加科举,旁的什么事儿也没有,全须全尾儿地自己回老家来了。”
“要不是他们家老家主念在他们那一支就他这一根独苗苗,谁能容得下他啊!还叫他回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他也真是不嫌丢人的,就这么厚脸皮地待在咱们海丰好几年,啥事儿也不会干,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大少爷?”
周围不断飘来的窃窃私语就像是一记又一记毒辣的耳光,狠狠抽在少年的脸上。
被人们用那种不屑、讥讽的眼神注视着,他只恨自己不能远远逃开这里。
哪怕那些非议不可能因为他的逃离而停止,但好歹他不用像现在这样直面暴风雨。
可是这种想法永远都不能如他所愿。
“说起别人家的事就一套一套的来,跟你们亲眼见过似的,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墙倒众人推,还都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推,真他妈闲的没事干了!”陈嘉瑜在心里怒骂了一句。
好几个深呼吸过后,他才勉强能继续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走到对面那挂着‘糯香坊’字样的糕点铺子里,问老板要一袋梨花酥。
外面的议论声还没停下。
那些编童谣嘲笑他的孩童们刚刚被吓唬了一顿,这会儿也不敢离得太近,就拍着手站得远远的,继续用稚嫩的嗓音唱着讽刺人的歌谣。
胖乎乎的老板倒是没受影响,转头给他装去了,陈嘉瑜盯着他忙活的背影,正在出神,忽然又听到了旁边似乎传来一声很弱的呼喊。
“嘉瑜哥……”
听声音,明显对方没把称呼喊完,就迅速收了回去。
他转头,看到了一个比他稍稍低一个头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盯着他看。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男孩脸部肌肉抽了一下,然后他就迅速转过头,假装自己没看见陈嘉瑜,接着也问里头伙计要一包梨花酥。
算了,虽然他们以前关系不错,但人都是有着趋利避害的天性的,既然对方不想惹麻烦上身,那就假装不认识最好——陈嘉瑜心里这么想着,却又忍不住叹气,还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
他悄悄吸了吸鼻子,抓着热腾腾的油纸包转头就走了,没再看那男孩一眼。
烦人的是那帮乱起哄的孩童,看见他一离开,笑嘻嘻地就跟在他后头追着玩,把陈嘉瑜气得不轻,却又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
这种憋屈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下一个路口。
眼看着离陈家老宅越来越近了,那群孩童还在嬉闹个不停,引得路上行人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陈嘉瑜几乎要想把梨花酥当成他们的脑袋给捏碎了。
就在这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的身后却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似的,吓得那群孩童一阵尖叫。
有些破碎的瓦片残渣溅到了陈嘉瑜的腿上,他慌忙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从斜后方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