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庭真人年少成名,悟性极高,不过三百年修炼升至化神期。为潜泷山最年轻的长老,门下资历不俗的弟子上千。 源庭长老与宁铨真人本为同宗,两人三百多年来交情甚好。望道山大师姐的任心妍,曾也见过此人两面。 印象中,源庭真人为人坦荡,爱憎分明,极爱惜门下的弟子。 我相信宁铨师傅的眼光,才冒险留在潜泷山。除了蛰伏大门派中躲避风头、探查消息,也是观望源庭真人,他可否作为还望道山清白的助力?并试图为骆眠找一个合适归处,助他平安成长属最佳。 我易容用纯粹不含灵气的凡物,哪怕修为再高也不易看穿。骆眠双目失明,清瘦了许多,早已没有矜持早熟的小公子模样。我不必太担忧会被相识之人认出。 如我所想,屏刑恭敬引荐道,白衣人是他的师傅,源庭长老。 源庭真人一袭白衣盛雪,目若朗星,泼墨黑发整齐束起,一支苍翠玉笛悬挂腰间。他眉眼冷清,贵为长老的气势十足震慑:“潜泷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自然也意思意思地表示,感谢真人特地前来,还有救命之恩日后定相报。 “只是还有一事相求,”我全然没顾屏刑使的眼色,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我厚着脸皮接着道,“师傅邱裕修士曾言,长老在三界名声在外。修为万里无一是其一,最最可贵的是爱护小辈的初心。不知可否,多照拂我的师弟一些?” 我的衣袖被扯了扯,骆眠依在我身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源庭真人似见多拍马屁的人,他眉头也不皱:“所为何事?” 语气松动,看来还是有希望。我拍拍骆眠的小肩膀:“眠添年纪尚小,命运多舛。师傅身陨,无人领他往修仙之路。我资历尚浅,求教,真人可愿收他为亲传弟子?” 源庭真人冰冷无波的眼落在骆眠身上:“此子心思坚定,确是修道的苗子。” 我的手被拉了拉,骆眠低声道:“师姐……” 我轻声笑了笑,哄道:“你不是喜欢真人的讲学?修为有所精进,才可自强。”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做想做的事啊。 源庭真人的掌心抚在骆眠头上: “不急,待你年纪大些,再择是否拜入我门下。”他冷清依旧,“屏刑,你领他去奇捻门挂牌。” 屏刑动作神速地拉走不情不愿的骆眠,临走前他还恨铁不成钢瞪了我一眼。 留我莫名其妙和源庭真人独处一室,正待我换着花样拍马屁,源庭真人面无表情望着我,似黑夜的沉沉死水:“邱裕她…还说了我什么?” 我心里莫名打了个冷战,感情这源庭真人和邱裕情分不浅。他是在这等着,不知是何意思? 我附过几个身体,又看了不少原主的回忆。太多复杂的记忆曾让我无所适从,不知是梦是真。 于是,完成身体的心愿后,他人的回忆,我一概速速求忘却,免得干扰。 那日我为求自保,灵光一闪过邱裕修士的回忆,我就假借了身份。其实,我并未完成她的遗愿,记忆也是不全。 源庭真人,在邱裕琐碎的回忆只有一个影子,还有她的那番话:“源庭性子又直又横,宠着几个弟子无法无天的。他总找我要救命丹,真是躲也躲不起。” 难道我还能照实说?我小心看源庭真人,他微妙有点神思不属的情态。 “不曾听过。”我毫不脸红胡扯道。 源庭冰冷的脸庞逐渐怅然,语带歉疚:“她山上的灵宠,灵株,我皆移至潜泷山让弟子好生照看。只是不知她又何时收了两徒弟,是我疏漏。” 我正要礼节性表示无妨,源庭真人手中玉笛清脆一响,掰成三段。他颇为遗憾感慨道:“未能如约亲手杀她,我道心未满,境界迟迟未进一步。” 高不可攀的仙人难得浅然一笑。 在我眼中,宛若猛兽出笼,若无其事咧出锋利的牙齿,以示威胁:“在潜泷山住下,我会好好照顾你们。” 呵呵呵呵,我是窥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这么随便的自爆其短,真不想杀人灭口? 源庭毫不在意我的目瞪口呆,他指尖凝聚白光慢悠悠修复手中笛,道:“邱裕心高气傲,从不肯欠人。我如此好生待你们,她便是转为鬼修也会前来报我一恩。我再杀她一回,恩怨两消。” 源庭真人自说自话,我被震得从头到尾的发凉。直到他离开,骆眠恰好归来,我才勉强笑道:“师弟啊,我们不如下山去,此处不是很安全呐。” 骆眠乖坐在椅子里,嗫喏道:“师姐总爱自作主张。” 骆眠的无奈不似作伪,我仔细想了一想,他心智还未成熟,我自然多替他着想。 “我是为你好。”我底气略微不足。骆眠不知,我是铁了心不想他卷入黑暗。为他安排一条好走的康庄大道,我方能放心。 如今骆眠道出真心的意愿,我再也不能罔顾:“是师姐大意了。潜泷山不如我想的平静,何不找更好的去处?” “师姐,”骆眠摩挲手里的薄书道,“安宁,从不是我所求。” 完了,我是不是把孩子越养越歪? …… 转眼又过冬,一晃过年,大雪纷飞。 潜泷山上的修道者皆身强体健,不畏寒冷。取热的火炕烧了半夜,我裹着三层棉被,仍冷得四肢发凉浑身哆嗦。 一日放晴,我推开窗留了一半,可见遍地的雪被映着白光。 烫了烫酒,我小口温吞,入喉的烈酒呛得直掉泪。奔腾的热意暖上心头,精神好了许多。 许是快意上头,我不自觉翻开了墙角积灰的剑盒。一柄断作两半的残剑,静静地躺在木盒中央。 我重伤醒来后的几日,屏刑便亲自送来了曾随我奋战、因我而断的长剑。 屏刑刚正不阿的面貌显露一点柔情:“剑修与本命剑情谊匪浅。它虽使命已尽,也想离得你近一点。” 那时闻言,我内心并无伤感,大师姐魂已不在,徒留躯壳。剑也只剩剑身,再无心剑相通。想毕,剑随主人,一同去了别处。 而此刻,手抚过剑柄,我仿佛听见凛冽剑鸣,熟悉的剑意蠢蠢欲动。闭眼,我仍能见挥剑潇洒的畅快心境。 可,我这两年休养生息略有修为,原主破碎的内丹逐渐凝成鹌鹑蛋大小,唯独修炼剑道没有往日的十分之一。想来,是我私下查望道山真相的进展太过于慢。 这我着实想喊冤。望道山之事,修道人谈起皆是鄙夷,咎由自取的神情。 我跟屏刑混熟了,也只打听出望道山之祸,归咎宁铨师傅与魔尊的私人恩怨。 红衣少女和黑衣男子的身份是魔尊寻曦的得力手下。至于我们在山下遇见的两一高一矮的魔族,他们与魔尊并不一路。 屏刑讳莫若深是否有旁人插手,他含糊其辞,望道山掌门宁铨真人的伤痕不一般。 我记得那看不清面貌的白衣人,气息掩饰的很好,辨不出身份。可我胸口曾留下的剑伤,昭示那人是用剑人。而魔族,从不屑用剑。 我念了两遍清心咒,压下心里翻腾的愤满:乖乖别吵,等天气转,我下山去看看。我左思右想,是时候深入魔族探一探了。 “师姐,”骆眠脚步轻快推门而入,他单薄青衫加身,小脸冻的通红,眉眼间还泛着笑意:“我给你做一件狐裘御寒,好不好?” 骆眠跟着源庭真人近两年,他声、色、味、触四感越发敏锐通透。若不是双目无神,骆眠行为举止同常人无二置。 小少年看不见也心细,知我冷热。我这把硬骨头,也悄然热了心肠。让他别喊我师姐,他偏别扭地不听。 小声的呜咽从骆眠身上传出,骆眠捧出胸口的小毛团:“师兄他们上山泡热泉,捡了没主的狐狸送我。我想养胖些,做狐裘可够?” “狐狸?”我一手抓过掌心大的幼崽,白毛灰色花纹,它顶着无辜的碧蓝小眼神,奶奶地吐着小舌头。 分明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小老虎。我仿佛能听见母老虎丟了孩子愤怒的吼声,哇呜群山震动。 他们为何哄骆眠是狐狸? 我抖去一身冷汗,看着骆眠殷殷的表情,斟酌用词道:“哪捡的?母狐狸呢?” “两日没回窝,一窝小狐狸快冻死了。”骆眠嗅着鼻子,“师姐又喝酒了?” 我讪笑道:“小酌一杯。”说完,算感受一回宁铨真人面对徒弟的心虚。 小老虎滚动着身体,含住我的指头不松口。我摸摸它瑟瑟发抖的身体:“狐裘就算了,养着当灵宠倒也不错。” 骆眠吸着鼻子一笑:“师姐好心软。” “明明是你想养。”我倒一杯热水塞进骆眠手里:“小心烫。” 骆眠垂着头,发间露出通红的耳:“过几日我随屏师兄下山采买,师姐可有想要的?” 纵然身体辟谷了,我的嘴还是馋着:“煎饼。又香又脆,还是缪城小哥摊的最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