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多顿了顿,开始复述今早FM电台播音:
“美联储加息,外围市场下跌、人民币贬值,香港资金撤离,随即港股下跌内陆联动。到今天上午,深指跌6.07%,上证跌5.22%,破16年最低,出现放量的大阴线。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三点几,暂不建议盲目抄底……”
“你在和我背书吗?”
许尽忱打断她,抬起头:
“什么叫美股下跌了百分之三点几?到底是3点几?”
李维多端详了一下杯子上三条小金鱼:
“3点……3?”
“三条鱼就是3?那我要养四条鱼,是不是整个股市大盘都要抖一抖?”
他手里的笔终于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啪”一下被他摔在她脚边,几滴墨水溅到了她苍白的脚背上。
“你是垃圾吗?”
“……”
李维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眼。
“滚出去,通知研发开会,再把《证券分析》前二十章手抄一遍。”
“……是。”
李维多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不敢去他面前拿纸巾,又穿着及膝裙,只能半跪下来,用手指慢慢抹干净了地上的墨水。又把他昂贵的钢笔套好,放在桌角。
这才微微躬身,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一转身就看见整个总裁秘书办的人,都在看着她。
其实秘书办人也就四五个。但恰好有几个实习生上来跑腿拿文件,一眼望去居然有十来个。此刻个个状如鹌鹑,战战兢兢,生怕被扫到台风尾。
毕竟刚才办公室里许尽忱总冷冷的声音,真是……太吓人,也太丢人了。就连时常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秦宋柯,也觉得总裁一句“你是垃圾吗”,比别人骂一个小时还难堪。
只有和她稍熟一点的张纯朝她笑了一下,蔻丹手指点点自己袖口——张纯是最常见的那类金融民工,没半点背景,胜在神仙努力,不仅硬生生在半年内从小分析师做到了associate,居然还拿下CFA。
李维多低头,看见墨点沾在袖口,微微渗开,像一个小小的黑洞。
估算了下许尽忱今天的行程和会议可能的安排,李维多说:
“半个小时后开会,公关和研发,十五人左右,加两个会议笔录。”
秦宋柯看了看会议室安排:
“可以,但大会议室被警方借用问话,只有七号空着。”
“行。”
她身影消失后,一个实习生小声和另一个实习生说:
“可怕,我要是被人当面骂垃圾,这工作肯定干不下去了。”
另一个正是之前被贾沈骂的那个。她斟酌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打杂”这个词:
“听说这位小姐姐只负责一些……特别简单的工作,学历也不是很高,才会这样的吧。”
“这话你听谁说的?你舅舅贾沈?”
张纯看着电脑,闻言头也不抬道:
“他是不是还和你说,李维多是个高中没毕业、大学只读了函授、连本科都考不上、靠后门才进LCC的小打杂?”
实习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小声说话也能被人听见,一下慌乱:
“不是学姐,我没这个意思。”
“谁管你有几个意思,我只管我理解到了几个意思。”
张纯敲完电脑上最后一个句号。她本就长得好看,穿GUCCI新一季希腊风白色连衣裙,细长眼线勾勒眼尾,抬眼时无端多了几分妩媚:
“只是看在你舅舅的份上,提醒你一句,李维多是这里资历最老的人,她跟许总的时间,比公司成立的时间还久,否则首席分析师按小时计价,许尽忱总时间按分钟计价,你以为谁都有这个资格,被许总花半个小时骂?”
名校、海龟毕业生在LCC一抓一大把,没什么稀奇的。
相反是这种……
这种……
这种看似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一消失,却能让总裁连茶都喝不下去的女人。
李维多没学历、没背景、不交际,甚至不说话,她刚进LCC时,也曾一度以为,她是个小打杂。
直到半年前,总裁第一次单独派她出差。
那次她出差了几天,低气压就持续了几天,她一个下午就被训斥了三回——还不是被许尽忱,他根本没空管她是谁。
从那以后,李维多再没单独出过差
许尽忱就像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去哪都带着她。她偷翻过她的备忘,发现她除了上班,还要帮许尽忱整理卧室、搭配衣服……
这哪是一个单纯工作助理的职责范围?
一点聪明、九分人脉才是成功。只会拼搏的人,永远比不过既会拼搏、又会躺赢的人——这不是歧视女性,而是男女皆宜,不是现今如此,而是古今如此。
勾践为了让夫差高兴,连夫差的屎都吃。妓.女出卖她的身体,勾践出卖他的食道,性.欲和食欲,都是人的基本欲.望,凭什么分高低贵贱?
勾践,比妓.女好多少?
所以李维多,她是不一样的。
张纯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笑了一下,言尽于此,不再说话。
……
茶水间背靠落地窗,从这里往下望,车流、橘灯,庸庸碌碌的行人,都是小小的点。
李维多拢了长发,站在盥洗台边洗杯子。水流哗哗地流过她的手指,咖啡的残渍旋转着流进下水道。
她把洗净的杯子放在一边,准备稍后拿回许尽忱办公室。
许尽忱没什么洁癖,但有点莫名其妙的占有欲,但凡是他的东西和他想要的东西,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比如杯子
比如钱。
又比如她。
倒不是说她多重要,只是这个男人的习惯,从小莫名其妙。
盥洗台上的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流着小股水流。她站了片刻,忽然把刚收好的杯子重新摆开,又泡了一壶红茶,连着十几个小空杯子,一起用托盘端在手上。
有些公司开会,茶杯方向都有规定,许尽忱不讲形式,茶水还是要备的。
从这里到会议室,正好要经过警察占用的房间。空阔走廊,长长一排都是落地玻璃,阳光洒进来,剔透光晕,犹如水晶。
她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
他坐在所有人中间,一身浅茶色针织长衫,黑发微长。窗外天空高阔,屋檐漏着一丝丝日光,他修长身形被窗外光晕拉成剪影,模模糊糊,虚虚实实,风与云一起流转。
他有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即便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但一只手就已足够。有些过于漂亮的东西,无需去认识它的全貌,就像有些诗句,读半阙就能使你疼痛,就像冬日苇花落下,只要看一眼,已经让人神伤。
她很快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