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染病之人,起初还只是有几分憔悴,面色枯黄,日渐消瘦,之后便是心口疼,紧接着便在三两天里,肚子飞也似地鼓了起来,浑身水肿。临了临了,等到这肚子忽地降下去了,便是七窍流血,没得救了。
此病一旦得了,七日之内必死无疑,因而又有人称这病为“七日绝”。
这病来得古怪,又来得突然,好似骤然风起,将这十方国土,席卷无留。这病偏还一视同仁,无论是京都府中的相国侄妇、亲王女孙,还是渺渺荒郊的农女村妇,皆有染病身亡的先例。
如此几十年后,女子渐亡,世间男多而女少。女人非但没有尊贵起来,反而日渐沦为“繁衍后代”的资源、“卞璧骊珠”般的货物,亦或是凸显男人财力武力、身份地位的“勋章”。
自打穿越以来,周桃萼便如履薄冰,步步谨慎,纵是拜师学医,也是化名“陶二”,将自己女子的身份好生遮掩,更将自己这幅狐狸似的娇容玉貌,都藏得严严实实,如此才算是安然无恙,得以在乱世之中,苟活十年有余。
只是……成日里对付疑难杂症,旁观生死离合,到底还是有些无趣。
后来,她便看上了这东街的屠户裴大。
这男人在县里住了多年,白日里杀猪贩肉,夜里得了闲,便去练武场教人拳脚功夫,惯常是沉毅寡言、安分守常,又生得人高马大,肌肉健壮,眉眼英挺,实在让她心也发馋,身子也发馋,便使了美人计勾引,成就了这如鸾似凤、好事一桩。
有道是“日”久见人心,几年处下来,她还真是捡找了个宝。裴大非但是口风严实,更还知冷知热,床笫之间更是十分好使,放在这封建乱世之中,当真是无可挑剔。
思及此处,周桃萼将男人轻轻扯近,先香了下他鬓角,又咬了下他耳垂,待到见得裴大红了耳根、喉结微动,这才满意起身,裹上裴大送她的羊裘,戴上搭耳帽,口中轻声说道:“夜里只歇了两个时辰,改日再补回来。”
裴大面红耳赤,点头无言。
周桃萼仰头望向这三月飞雪,喃喃自语道:“近些日子,药局里尽是害娘子病的,血咳得到处都是,可怜见的。老天爷啊,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既然派了我下来,那我就非要把这尊瘟神,给治得服服帖帖不可。”
此言落罢,这两世为医的周桃萼,自觉浑身都是力气,抬袖推开门板,决然迎向漫天风雪,没入茫茫晓光,朝着西街药局快步行去。
却说这西街药局,名呼“橘井”,取的乃是“橘井泉香”之典故,出自《苏耽传》,说的是瘟疫横行之时,有一道人成仙,遵嘱凡间母亲,令其以井中清泉,浸泡橘叶,于是众生得救,平复如故。
橘井药局,乃是由周桃萼的师父葛经年所创。这葛老儿悬壶行医,有回春之术,远近闻名,只可惜前些年间,被西边的叛军头子召去治病,这一去,便是有去无回,阴阳相隔。
葛老儿临行之前,心知今朝一别,便好似抱虎枕蛟,恐无归路,便将橘井药局,以及幼子葛根、幼女葛叶,托付给了两位徒儿。
小徒弟便是这“陶二”,女扮男装、易钗而弁的周桃萼。周桃萼近些年来,救死扶伤,美名远扬,邻人都尊称她一声“陶神仙”。
而那大徒弟,却是远不及周桃萼了。此人名曰范琅,是个八砖学士,温吞性子,向来是偷闲躲静、怠惰贪眠。这范郎中,算不上蠢笨,更不是恶人,但就是浑身懒骨头,不爱遭罪、不愿使劲,因而这药局里头,但凡碰上疑难杂症,他便全都推给了小师弟陶二。
这不,周桃萼一回了药局,便见灯油将尽,映得四下昏惨惨的,院子里头又来了三五个人,或是呕血流脓、哀吟不止,或是骨瘦形销,黄恹恹的没个人形。
她轻叹一声,唤来药童点灯,接着取来净布,罩住口鼻,挨个查验起病情来。哪知她才开始把脉问诊,便听得后院忽地闹哄起来,人语喧嚷,鞭声如雷,其中有一陌生男子高声骂道:
“今日老子就是要揍死你这狗郎中!你这药局里头,伤的病的,满院子污血,你倒好,兀自吃酒、打鼾!我家郎君若是出了事,你的狗命也不必留了!须得吃老子一顿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