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顺帝直到过了立冬才回宫,各位皇子公主自然要来问安,就连陆阳也不例外。 他是在三天后才带着李芳华跟随着大皇子夫妇进宫问安的,那日正巧也是真个进宫的日子。 宗顺帝是向来不喜欢大皇子的,这回也和往常一样,他连见也不见大皇子就把人送出了宫,自己则和真葛窝在御书房的暖阁里手谈。 德信照例在一旁伺候着。他时不时的为两人添茶,再悄悄的立在一旁看他们下棋。 这时,门外有个小太监朝门里望了望便侧身立在了门边。 德信抬眼瞧见了,便趁着宗顺帝不留意,悄悄的走过去。 “怎么了?”他走出御书房才低声问小太监。 小太监弓着背低声回话:“皇长孙殿下求见,现在就在路上了,奴才们拦不住……” “啧。”德信眉头皱了起来,转身要打发小太监,谁知小太监又拦住了他。 “还有……还有良宣郡公府的顾大人,也要求见皇上……” 德信听了眉头微微一挑:“人呢?” 小太监忙回答着:“在外候着呢。” 德信点点头,也不欲多说话,摆了摆手就进了御书房里。 御书房里熏着淡淡的檀香,夹杂着真葛身上的桂花香气,十分令人陶醉。 德信以为自己轻手轻脚的出入,定然是不会打搅下棋的两人,谁知道他才转过屏风,宗顺帝就连头也不抬的问了句:“有什么事?” “皇长孙殿下要来给皇上请安,眼瞧着就要来了。”德信没有把顾挺也要面圣的事情说出来。 宗顺帝虽然盯着棋盘,但却敏感的捕捉到了真葛捏着白子的手指抖了一下。 “嗯,叫他过来吧。”话虽这么说着,但下棋的两个人明显已经不再注意棋盘,真葛甚至落子堵了自己的气眼。 只是她自己没又发觉,宗顺帝也不说话。 两人又落了几个子,陆阳便带着一身冷气进了御书房。 他肩上披着孔雀毛的斗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才一进书房就远远的跪在蜀襦上朝着暖阁磕了三个头:“孙儿来给皇爷爷请安。” “起来吧。”宗顺帝说着,顺势落了一颗子下去。 真葛捏着云子仔细的看了棋盘,最终泄气的把云子丢回了盒子里:“又输了……” “是你心不在焉。”宗顺帝笑着招了德信来收拾,一边坐直了身子,朝向了刚刚转过屏风来的陆阳。 “听说你最近在读《春秋》?读到哪里了?”就像是对待普通皇子一样,宗顺帝总是先问学问,再问人品,最后就打发了。 然而陆阳这回面圣可不是为了这些,他是来求娶真葛的。 陆阳略想了想边说:“才读了《公羊传》,孙儿愚笨,还在细细研读。” 宗顺帝也不欲多说,他点点头,斜着眼睛去看德信和真葛一起分云子:“即是如此,你就更加要用功了。”一边又问真葛:“你父亲最近又去了哪里?” 真葛知道这是宗顺帝不想和陆阳再多说的意思,便一边装着云子一边柔声答道:“前几天接了信,说是和母亲去了云南,眼下是打算要往回走了吧……” “他倒是轻松。”宗顺帝的话里带着一丝羡慕。 在场的三人各做各的,竟然像是完全忽略了陆阳一样。 德信分完了云子正要退下,德信的徒弟就紧步进了御书房:“启禀皇上,顾挺顾大人求见。” 真葛和宗顺帝皆是一震。 随即便有笑容从宗顺帝脸上闪过:“宣。” 立在一旁的陆阳原本正打算要张口的,眼下却又不好说了,只得靠在一旁立着。德信出去迎了顾挺进来,直到转过屏风见了宗顺帝才跪下磕了三个头:“卑职叩见皇上。” “起吧。”宗顺帝又和真葛开了一局,两人不急不缓的落子,并不看他:“你有何事?” “卑职……是来求皇上赐婚的……”顾挺一进来就看见了立在一旁的陆阳,原先在外面想好的话全都想不起来了,心里突突的跳着,只怕陆阳已先自己一步求了皇上。 听了这话,在场的四个人都惊讶起来。 宗顺帝歪过头,把顾挺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说来给朕听听。” 顾挺噗通一下又跪在了地上,却是抬头挺胸,毫不怯懦:“卑职想求娶真葛小姐!” 掉落的云子砸在椴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真葛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满脸的惊讶,却又带着欣喜。 陆阳也吃了一惊,他从来没想到顾挺对真葛有这样的意思,或许是因为小看了良宣郡公,又或许他觉得小小的四品典仪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当即回过神,忙大步走到顾挺身边,也跪了下去:“皇爷爷……” 可是话才出口,就被宗顺帝抬手打断了。 宗顺帝却转向问起了顾挺:“朕向来将葛儿当做自己的女儿来教养的,若非是臻姑姑的阻拦,葛儿尚在襁褓之时就已经成了朕的义女,如今也不过是差个名分罢了。朕这样疼惜的女儿,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典仪,有什么资格敢来求娶?” “卑职深知自己无论哪里都配不上真小姐,可……卑职愿意为真小姐付出一切,即便是现在不行,卑职也会努力,证明给皇上和真小姐看!”顾挺心里慌得要命,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宗顺帝听了这话笑出了声:“付出一切?若是朕说要你舍弃良宣郡公,自己凭本事立门户呢?” “这!”振兴良宣郡公府是母亲的遗愿,顾挺这样努力的原因不但有真葛,也有已故的母亲。 见顾挺不说话,宗顺帝冷冷的哼了一声:“说的话再好听,也不如实际做出来的好,你既然没有这样的决心,就不要大着胆子来求朕赐婚。” 一旁的陆阳终于暗暗的缓了一口气。 他侧眼看着一旁的顾挺,心里嘲弄着:“想跟我争,只怕你还差得远。” 却又听见一旁顾挺坚毅的声音:“不,我愿意、卑职愿意……放弃良宣郡公府的一切……只求皇上能将真小姐下嫁卑职。” 顾挺的脸上带着一丝冷毅,就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他斩钉截铁的又大声重复了一句:“卑职愿意放弃良宣郡公府!” “好!”就像是生怕顾挺会反悔,宗顺帝高呼一声好,即刻叫德信准备笔墨,一边叫真葛写了一封顾挺被剥夺有关良宣郡公府有关一切的圣旨,并盖了章:“朕就为你当了这回坏人,这道圣旨即刻就会送到良宣郡公手里,你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顾挺朝着宗顺帝磕了个头:“卑职绝不后悔。” “很好。”宗顺帝笑开了眼:“朕虽然应了你这门婚事,可葛儿自小在朕膝头长大,朕心里不舍,要多留她两年,你可愿意等?” “卑职愿意!”顾挺终于翘起了嘴角,眼神偷偷去瞄在一旁低头拨弄云子的真葛,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宗顺帝微微侧头看着脸颊泛红,嘴角含笑的真葛,心里也高兴起来,可面上却只是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又嘱咐了顾挺几句:“虽说君无戏言,只是你若待她不好,朕可饶不了你。” 顾挺连忙又直起胸膛,坚定的回道:“卑职绝不会辜负真小姐。” 宗顺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歪过头看向真葛:“你是要下棋,还是去后花园散散心?” 真葛娇羞的看了一眼宗顺帝,又低下头去,往棋盘上落下一颗云子:“该您了。” 这是要继续下棋的意思。 宗顺帝也随着落下一颗云子,一边摆了摆手:“退下吧。”叫德信把顾挺送出了御书房。 德信回来的时候才发觉陆阳还跪在中间,便低声的劝陆阳:“皇上和真小姐下棋正是兴头上,皇长孙殿下不妨改日再来?” 尘埃落定,陆阳也终于松开了紧紧咬在一起的牙齿,僵硬的脸颊扭出别扭的笑容:“有劳公公。”一边搭着德信的手起了身,又朝着丝毫没有察觉他存在的宗顺帝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满面怒火的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