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午原本与吴大山等人约好在大板桥汇合的,只是他早起的时候改了主意。 昨日断桥边的那个小娃娃,年纪比他小,家里条件比他苦,可人家却比他勤奋,比他踏实。这让两世为人的他着实汗颜!如今纪午的名声已经糟糕透顶了,若他再花精力去重复从前的路,只怕会落得和原主一样的不思进取,最终难成大器。 一夜反思,纪午决定不再浪费光阴,他要去书斋看看书,感受一番墨香滋味。于是花了三个铜板托人给吴大山带个口信,便去了生民县最大的书斋,它有个霸气的名字,万千书斋。 “锦绣文章千千,非我所有。浓墨书卷万万,惟待人求。”,纪午远远的瞧见万千书斋两边儿门柱上的对联,不禁失笑低喃: “万千书斋原来是这么个万千哪,我还以为店老板是要开成千上万的书斋才肯罢休呢!” “客进门来鸿运当头,文曲星下凡平步上青云!”,纪午刚踏进一只脚掌,就传来书斋小二洪亮的迎唱声,“本店启蒙书籍、四书五经、各版注释、书法字帖、正史传记、野史外传、名人画卷、地理游记、话本杂谈、文房四宝,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这小二是个小矮人,八字胡须飞扬,却堪堪只有及纪午腰部的身长。嘴皮子上下一翻,口吐盛世莲花,一长串吆喝下来都不带换气儿。 书斋里书架接着书架,琳琅满目的书籍整齐划一的陈列着,形成一堵又一堵的书墙。有不少穿长衫戴方巾的学子,或阅览,或抄书,寂静无声。 这是纪午两辈子以来头一遭踏进书斋,真真是大姑娘上轿,又紧张又拘束。 在短短一个时辰里,纪午已经连换了八本书,神色越来越焦急,明明书里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就是读不通读不懂!极度不耐烦之下便发出了碎碎念: “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叫而民的人脑子有问题吧,一下子从,一下子又不从,这不是成心为难读书的人吗!” “噗,小兄弟,你这断句有问题。不是而民从之,是而民从之,你还是别忙着看《大学》,先看点简单易懂的书吧。” “是吗?那这到底是个什么……” 纪午扭头望向身旁提点他的人,话说到一半便没了声音,细小的眼睛惊慌之下瞪成了斗鸡眼,嘴巴微张,到对方都离开了还不见合拢。 “怎么可能!我眼花了吗?不该啊,这么近的距离!” “哈哈哈天佑我也!才来瞌睡就遇上枕头了,哈哈哈” 疑惑不过刹那,纪午便欣喜若狂的奔出书斋,差点将抱着一摞书的小二撞翻。 “哈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 “毛病深沉!有笑的这么开心跟人道歉的吗?”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书斋小二如是想。 挤过人潮涌动的菜市场,穿过脏乱齷臭的猪市坝,走上越来越陡的山间小路,纪午一路尾随着一人两猪,脚步轻盈,连呼吸都格外小心。 他自认为自己跟踪的技巧还是很好的,起码上辈子跟踪那么多赌徒都没失过手。 “出来吧,别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粗麻衣裳被结实的肌肉撑得胀鼓鼓的,面部黝黑,汗水淋漓,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此刻眉头紧拢,眼神锐利,声音平淡无奇,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暴露了,纪午便不再隐藏,从路边茂密的芭茅从里钻了出来,顶一头又白又长的飞絮,连模样都看不清。 “大兄弟,真的是你!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兄弟,你一路跟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能做他儿子的人亲热的喊他大兄弟,这样的经历他从未有之。来人说话神神道道的,两眼充满不正常的狂热,举止行为怪异,不像是个头脑清明的人,所以他转身赶着猪仔离开。 “小伙子,顺着原路回去吧,能找着路不?别瞎跑,省得家里人担心。” 他有过那样的经历,最是知道亲人走丢后的那种难以言说的心急如焚,挖心掏肝都不足以形容的难受。 奈何他和两只小猪仔才走几步,纪午就风一样冲到山路中间,拦住去路。 “嘿,你个痴儿,怎么还跟我犟上了!别仗着你傻我就不敢打你啊!” “姜先生,学生纪午,燕子湾人士,空有科举出仕的远大志向,却苦无良师教导。恳请先生收我为弟子,教我一二。” 纪午说着就双膝跪地,膝盖骨跪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子上,他眼睛都没眨一下,跪的笔直。 “你找错人了,我是姓姜,却不是什么先生,不过是个山野村夫,除了锄地喂猪,我也不会别的。” “姜先生你莫防着我,我并无恶意,否则刚刚看见你时就应该去官府报信,不是吗?” 他当真是以为眼前的人死在了十八年前的海汴府,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依然为其立了空坟,还每年清明都去扫墓,比去他爹娘坟前还勤快。 “你也不必惊慌,我是真心慕你才华,又真心想念书考科举,将来做个人上人,所以我有求于你,必然不会再教第二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姜先生大可放心。” “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说!” 眨眼的功夫,姓姜的男人已经逼近纪午身侧,目如寒霜。 “姜先生若信不过我,要杀我灭口,尽管动手就是,学生绝不还手。只是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先生你不怕再度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难道忍心夫人也跟着你一尝十八前年的飘离之苦吗?” 纪午的嘴角挂着微微笑意,话说的云淡风轻,可眼神却阴冷犀利。 “你威胁我?” 男人面色发黑,胸膛大肆起伏,大有下一刻就要出手掐死纪午的样子。 “可是学生记得,尊夫人的身子骨不是太好,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可调养妥当了?可能经得起又一次的奔波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