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白夫人起了话头,赵嵘玖自然接过,“我想先单独给白先生做一个检查。”
“这……”副院长有些犹豫,白夫人却点了点头,“可以。”她看向副院长,即便疲倦不堪,却依然保持着得体的温柔笑容,“就当是家属探病。”
病房内果然如同赵嵘玖猜测的一般黑气萦绕,那些寻常人看不见的黑气,在赵嵘玖眼中如同一条条奔蹿的黑蛇,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生者气息。
他随意挥了挥手,拨开了几道直扑面门的黑气,径直走过去看向躺在病床上的人。
这人细软的黑发散在枕头上,本就白的皮肤被四周的黑气一衬,更透出些可怜的惨白意味,唇色浅淡,一张脸上唯有两道漂亮的眉毛和长得过分的睫毛是黑的,周围不时流动的黑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晕染的水墨画。
赵嵘玖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白砚琮眉间,说来也怪,那滴鲜血眨眼就渗透进了白砚琮体内,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红印,而那股在他身边萦绕不散的黑气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兽类,纷纷避让。
赵嵘玖哪里会给它们退让的机会?当下单手一握,就将它们全部捏在掌心之中,然后搓了搓,再摊开掌心时,赫然是一撮黑灰。
赵嵘玖掌心一翻,黑灰随之落下,在半空中便消散无踪。
他这才轻轻拍了拍手掌,正要仔细查看白砚琮的状态,一回身却恰好对上一双黑琉璃似的眸子。
赵嵘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幼时住在庙里时,老主持给一群小孩子讲的那个故事,技艺超凡的画师画龙时,不能给龙画上眼睛,否则那龙就会活过来,从画纸上跃入天际。
而今,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点了睛,那副水墨画就活了。
白砚琮目光温和,带着些明显却又不让人反感的打量意味,令赵嵘玖下意识地挺了挺原本就打得笔直的背脊。
赵嵘玖不知道,白砚琮藏在棉被下的手已经不着痕迹地握住了一把他从不离身的袖珍连弩,一旦赵嵘玖做出稍稍令自己不安的举动,连发弩就能在顷刻间威胁他的性命。
他不知道,所以眼前的白砚琮看起来便格外无害;而在他眼中无害的这个人却浸淫商场多年,阅人无数,立刻发觉了赵嵘玖这个小动作。白砚琮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打破了眉眼间的疏离。
“抱歉,你是医生对吗?我只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帅气的医生,你知道,好看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的。”
这倒不是玩笑话,以白家的地位,能来给白砚琮看诊的,自然不是国手也是圣手,大多是一生都投在医道上的老者,年轻些的也有,但最年轻的也能被白砚琮叫上一声“叔叔”,像赵嵘玖这般面貌年纪的,大多是才从医学院出来,连给白砚琮熬药都是不够资格的——除非在医院里,顶多像之前那个和小护士一起来的医生一样,例行查房。
赵嵘玖靠着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在首都站稳了脚跟,和他打交道的要么因为他过于年轻而轻视他,要么因为他的本事而畏惧他,倒是头一次有人夸他长得好看的。
赵嵘玖抿着唇,看着白砚琮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
白砚琮见好就收,他本也不是爱和陌生人开玩笑的性子,只是赵嵘玖出现的时机太巧,偏偏就在他醒来时、在他的病房里独自出现,他不得不试探一二。
其实倘若换个人来,他也不会这么说话——
可谁叫他活了二十多年,只瞧见这位赵医生长得这么合眼缘呢,腰杆挺得笔直,像乌沉沉的出鞘的剑,不见则已,一见便心起涟漪。
只一眼,白砚琮就觉得这个人令他见之欢喜,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这人好像连头发丝都是合他的心意长成的,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他。
赵嵘玖倒是想起了白家人来之前对他的再三叮嘱,据说这位躺在病床上的这位白先生平生最厌烦鬼神之事,且性情冷漠,骄矜非常,连白夫人都隐晦地提点过他,说自己儿子脾气不太好……
但和眼前之人一作对比,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赵嵘玖回过神来,朝白砚琮点了点头,“白三爷,我姓赵,是来替你看诊的医生。”
白砚琮温和地说:“叫我的名字吧,‘三爷’听起来好像很老似的。”
或许是提前被白家人那套“白三爷很凶很吓人”的理论洗脑,赵嵘玖觉得白砚琮这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了,他不知道到底是白家人夸大其词,还是白砚琮对自己青眼相加,只是走过去替他将病床摇起来,方便对方坐起。
“白先生,你已经睡了四天了,”赵嵘玖将床头柜上放着的温水递到白砚琮手中,“经过检查,你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谢那一堆病历,赵嵘玖勉强能假装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