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按现代地理区域的算法地处苏州一带,水源充沛,气候合宜。其太守盛宪素有贤名为人淡泊且治下宽和因此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净土吸引了天下众多隐居人士避难于此地。
李隐舟此前去寻孙策是在曲阿而吴郡铸城于吴县。
暨老太是土生土长的吴县人家住吴县边角一处破落的门户内。李隐舟跟着师傅将祖孙两送入门内扑鼻而来浮动的灰尘挥手扫开暗结的蛛网迎面是光秃秃的墙壁。
暨老太搂着暨艳面露惭愧:“为了给这孩子治病,家里该已经所剩空空了,让先生见笑了。”
张机颦眉:“你一个孤寡老太日后如何生计?”
暨老太将孙子放下:“嗐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这位盛太守是个大贤人,他勒令世家子弟接济我们这些鳏寡孤独因此还算勉强可以度日。”
贤德固然是贤德这样的举措却免不了得罪世家江东虽然富庶但连年的动乱也早就榨干了这片粮仓,小的世家尚且自顾不暇,要分出粮食接济百姓,简直是从腿上割肉,哪里能不心痛。
简而言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暨老太一面弓腰拈走地上结成团的灰絮一面笑着:“之前那位陆家少主也给老身不少银钱先生不必担忧我们祖孙。”
张机哼笑:“我是怕你们买不起药材。他如今下泄止住了,巴豆炭调蜂蜜也不必吃了,白头翁汤还得再喝三个月。”
“是。”暨老太也不戳破他豆腐心上裹着的一层硬皮,赔笑道,“先生真是奇人,竟然能以巴豆止泻。”
在老百姓的认识里,巴豆等价于泻药,用巴豆止泻,实在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了。
张机道:“你这话可见愚昧,凡事皆有两性,水能沸沸,也能结冰,冬用人参是补,夏用就是毒,巴豆虽然是泻药,但烤制成炭,也能祛腹寒,故可以止泻。”
这话哪里是说给大字不识半个的暨老太,李隐舟侧耳听得认真,虽然与现代科学的解释有所出入,但在这个巫医不分家的年代,已经算得上科学的思路了。
暨老太人老成精,一眼就瞧出这先生在指点徒弟,因此并不敢多话,只拉着暨艳的手,让他谢谢先生。
暨艳磕磕巴巴地学着话:“歇歇先生!”
李隐舟不由失笑,拍拍他的头:“是该歇歇了。”
师徒两人另寻了个酒舍住下。
张机离时仅带走了细软,要重新开张又要折腾数日,好在他声名渐噪,药铺还没开张,许多病人已经慕名而来。
他看病不偏不倚,富贵的一文不少,贫寒人家便赊着赖着,他也不急着讨债,家底不够了就从徒弟的小金库里顺个一星半点,再装作无事发生,继续把钱往水里撒。
李隐舟摸摸日渐消瘦的钱包,觉得坐吃山空不是个办法,得积极主动地薅点羊毛。
他一口口咀嚼着时令的青菜,瞅着机会在饭桌上旁敲侧击:“师傅,我听说这里有个都尉,叫许贡,他家里常有伤员,这里的巫医都不会用药炭止血,我们是不是该上门告知?”
张机斜眼觑他:“你是想去老虎头上薅几根毛下来啊?”
李隐舟包着鼓鼓一嘴的青菜,面露难色地咽下去,用行动告诉师傅:孩子想吃肉。
“他和山贼严白虎勾结,可不是什么良民好官。”张机将碗里仅有的二片肉丢给徒弟,索然无味地嚼了嚼空气。
李隐舟点头表示知道:“他搜刮民脂民膏,我们再从他身上薅回来一层,用在治病救人上,不就算是行侠仗义了吗?”
“什么歪理。”张机早看破他那点小心思,“你要想吃顿腥的,城外捞鱼去,黄花鱼肥着呢。”
捞鱼不过是个笑谈,饥苦的百姓如过境的蝗虫,城外连荆芥都被采空了,江河里唯有寸长的小鱼苗幸存。
能像师徒二人这样吃着菜还想着肉的,已经算是少部分的富庶人家了。
李隐舟揉了揉半饱的肚子,在冷而硬的木板上辗转反侧,怀着对袁隆平爷爷真切的思念陷入浅眠。
次日刚巧是给暨艳送药的日子。张机虽然口舌上逞强,但心里没算过这笔账,让暨老太拖了足足三个月,赔了不知多少药材本进去,也不愿和孤儿寡老张口要钱。
所幸暨艳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三岁的年纪牙牙学语,张口便是兄长兄长,李隐舟闲来逗逗小孩,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孙策喜欢和顾邵玩笑了。
初秋的天气湿而冷,午后斜照入户的昏昏日光给树叶点染上枯黄的颜色,浮动的风中偶有落木萧萧而下,老迈的生命顺着自然的轨迹重归尘土,将在来年春天化为新的枝叶。
李隐舟提着药材走入,暨艳正在门口对着日光掰着指头,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说文解字。
还未学会说多少话,已经开始浸泡在书卷中,这个时代的学子对字的记忆远早于话语。
他蹲看看迷惑小家伙的是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