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22 章(1 / 2)行医在三国首页

江东的夏天,晴朗温润,再偏北一点,便稍嫌酷热,再偏南一点,雨量又过分滂沱。庐江郡不偏不倚,正处于最合宜的位置。人们位水而居,四面八方的川流为其注入血脉,南来北往的船只于这里稍事歇息,长风中船帆狂舞,将鲜活的色彩点缀于金风细雨的水乡。

今日碰巧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李隐舟熟门熟路地摸出了庐江的城墙,在墙根拐了个弯,避开了危机四伏的山林,转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边上。

庐江城安宁闲适,庐江的水也温柔缱绻,晶莹剔透的水珠随波奔流,映照出蔚蓝无垠的天空。这条淝水分支而来的河流人烟寥落,唯有白鹭时常做客,翩跹的翅膀掠过水光,将江河的浪潮带向天穹。

除了路途稍远,这里是最适合做实验的地方了。

山林有老虎,这里总不会有食人鱼了吧?

李隐舟支起铁锅,动作娴熟地开始重复了几十次的流程,炽热的火焰中,燃烧的是耐心与热情,冷却下来的是积累和经验。

漫长的等待里,唯有川流东去的涛涛水声。

这一等,就从天光破晓等到了暮色沉沉。

等到火红的炭粉褪去了灼烈的颜色,返璞归真地恢复成与原来一样的漆黑,李隐舟才小心翼翼地将细细碾碎的粉末倒出铁锅。

他另拾掇了个小碗,灌上半碗清水,将炭粉洒了进去。

细如绒毛的小气泡无声息从水底钻出来,本来悬浮的炭粉也吸饱了水分,像才破卵的小鱼苗,吐着泡泡漂浮到水面上。

李隐舟擦了擦被烤得满脸碳痕的脸颊,凝眸仔细观察这细微的变化,虽然看上去和活化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他很清楚,这些细小的粉末已经被赋予了新的生机。

内部的细密孔洞给予了它们吸附的活性,这是当下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强的解毒剂。

望着难产一个月才略有成效的炭粉,他长长呵出一口气,两只手指捻起一撮细腻的炭粉,墨色很快染上指尖,但他不仅不以为肮脏,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虽然和急诊室所用的医学活性炭还有着纯度的区别,但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当然,这还只是初次产品,要进一步地修改工艺流程,仍然需要大量的重复。

如今要紧的功夫,是检验这批初产品的功能性,没有现代化的仪器设备,纯度只能用最直观的结果估量,比如指尖的触感,或者净化一杯水所用的时间。

但要用以入药……李隐舟无意识地揉搓着指缝间残存的粉末,动物实验与人体药效有着本质的差别,这种结果尚不明确、几乎是开盲盒式的赌博,会有病人愿意尝试吗?

再超前的技术也需要新锐的思想来接受,否则华佗何至于不得善终?

苍茫的晚色忽而掠过阵阵风铃清脆的响声。

李隐舟面朝烟霞烈火的暮光,映红的耳尖遽然一跳,沉浸在思索中的脑海突然觉察出异样。

这里又不是孩童嬉闹的城内街景,连渔民都没有一个,怎么会有风铃的声音?

暮风习习,铃铛轻巧的声音如一缕幽魂散之不去,他竖耳旁听片刻,才确定这是河畔传来的。

思忖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刚才生火的痕迹掩盖住,把好不容易炮制出来的活性炭细致地包好,藏进腰带底下,再将铁锅抗在肩膀上,探着脚往河边走。

李隐舟举着硕大的铁锅,从旁边探出一只眼睛,远远地观察着霞光潋滟的大河。

这个姿势虽然略显滑稽,但胜在安全。

河畔,遥遥可见一个半仰面的人影漂浮在河床边,摇晃的身体被富有冲击力的流水破布似的拉扯着,然而那人双手紧紧握拳,使劲攀扯着河边的芦苇,勉强将自己挂在可以呼吸的地方。

稍微靠近一点,才发觉这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一道硕大刀疤横跨的脸发出骇人的紫色,唇齿几乎呈乌黑,血液从残破的衣服中渗出,将一片水光渲染出血色。

近乎已经死亡的身体中,唯有一双粗粝的手极为用力,握拳的手势下,凸起的骨骼几乎刺破皮肤,仅以顽强的本能支撑着身体不被淹没。

这样强悍的求生欲,可见绝不是投河自尽的人。

一身伤痕,满脸中毒的痕迹,这个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

“喂。”李隐舟谨慎地捡起一块小石子儿,在几丈开外,朝他脸上砸了砸。

对方脸色狰狞地一扯,眼皮震颤,似乎在竭力掀开,嘴唇抖动片刻,喉管里发出难以理解的一声低嚎,如野兽濒死的怒吼。

他的腰侧,一对银铃被水波撩动出清亮的脆响。

见他毫无反抗之力,李隐舟才丢下手中护身的铁锅,略微凑近了些,仔细观察他的状况。

锦衣华服被刀剑捅成了筛子,发冠早就被流水冲跑,有些粗硬的头发水草似的缠绕着他的脖颈,整个人除了乌黑的脸颊,都呈现出失血的苍白。

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