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害怕,不再胆怯,对另一个家的温暖也越来越陌生。
他已经闻不到铁犁上太行山的气息了,这块犁头,是生父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也是那个邠州杂户唯一值钱的财产。
也是存璋看不上,因此进通可以保留的唯一财产。
风谷山驿站如同一座小城砦,除了旅舍、马厩、酒肆、茶楼、食肆、教坊司的歌舞舍,其核心,就是一个巨大的驿市,驿市周边密布着市监、邸铺、柜坊、车坊。
虽然刚刚开春,但是来自河北、河阳、关内、河南、江淮、剑南的商人,还有雁北、西域、青塘、沙碛、辽东和河中地区的胡商,都带着他们的货物,来到大石北都交易了。
这是一个胡汉杂处的世界,进通默默观察,渐渐能够辨认这些来历和出身都很可疑的商人,他们来自遥远的异国他乡。
穿着齐膝短袍,黑色垂裙帽的,那是吐谷浑人;头戴尖顶毡帽,身穿白袍的是昭武九姓人;有穿双翻领长袍的龟兹商人;有用布巾把脸蒙的严严实实的回纥商人;也有头戴浑脱狗皮帽的契丹商人。。。
不过这个市肆真正的王者,是一家聂记柜坊,风谷山驿分号的掌家姓杨。进通来到驿站几天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神秘的家伙。
胡汉少年的帮派斗争和市肆内部的成人商业竞争不同,童子全在好恶,无关利益。而且和长辈的亲疏无关,即便长辈是亲密的合作伙伴,子侄辈相互视若仇敌也很正常,相反的情形也不要太多。
这是完全属于少年们的世界,也是一个地下世界,长辈是永远也不可能知晓的,更不可能干涉。
如果一个孩童犯了规矩,求助于长辈,那这个人就是对所有人的背叛。所有人都会羞辱他,殴打他,甚至他过去的伙伴也会唾弃他,有机会就狠揍他,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煎熬,除非他永远不离开家门。
在这个地下社会里,也是景仰勇士的,进通和存璋没有想到,他们对扈真珠的凶恶报复成了一件大事,迅速传遍了整个驿市,吓坏了满市的胡汉少年。
短时期内,那些嚣张的家伙再也不敢招惹这对兄弟了,甚至胡汉少年的帮派斗殴也少了很多,那本来就是市肆里每天的例行公事。
“好汉,我们和解吧,一点薄礼,不成敬意。”骚臭熏天的羊豚肆一个角落,樊氏兄弟一脸献媚。
驿市最大的药商是潞州樊氏。樊氏子之所以成了汉儿领袖,是因为他们是4胞兄弟,各个好勇斗狠,与人厮斗从来都是并肩子上,这让他们有了横行市肆的本钱。
不过樊老大不是傻子,王氏兄弟对吐谷浑人的袭击太可怕了,他可不想这种事情落到自己兄弟脑袋上。反正沙陀人不可能长久在这里,这两个混蛋不会威胁到樊氏兄弟的霸主地位,何必打死打生。
要是能够利用一下这两个混蛋,说不定一举就能确立汉儿帮的霸主地位,让那些胡儿像过去一样纳贡称臣。
存璋看着那萝卜不像萝卜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人参,能救命的东西,刚从家里偷出来的宝贝。”
存璋眼睛亮了,战场上刀枪无眼,有了这东西就等于多一条命,他伸手就抓。
“嗳嗳嗳。。。慢来慢来,这可是产自太行山紫团峰的上好山参,每根须子都金贵,可不敢就这么下手抓,你还是连盒子都拿走吧。”
进通看着这东西,用手在地上比划,樊老大大惑不解。存璋大笑起来:“他是问你,这东西能不能种,真是天生的田舍奴!”
樊老大依然微笑着,从容道:“能种,只是种出来的家参药力不够,卖不出价钱。”
有生以来,进通第一次尝到了霸主滋味,那真是太令人陶醉了。他和存璋每天行走在市肆之中,如同狼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们走到哪里,都会享受到胡汉小儿们的敬意,争相献纳自家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