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止戈回来的时候，燕京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满城素裹，天地银白。

北地冬日之寒，无论已体会过多少回，谢连衡也仍然觉得自己实在是适应不了。

尤其新年过后，谢御史每日出门必定绒夹棉袄，汤婆子不离手，惹得同僚都笑说：“哈哈，谢幼珉，你如今是风流不再了！”

前线捷报传来，鄱阳城破，吴降称臣，国土尽归大景所有。朝中上下一片欢欣鼓舞，昌乐皇帝令大赦天下、犒赏三军。

上头高兴，下面自然方方面面都是好过。因而即使寒风凛冽，整座燕京城近日以来依然洋溢在一片欢腾氛围中。

镇国大将军姜逢春领一众将领回京那天，燕京城内九外七十六大门俱开，昌乐皇帝亲率文武百官至正阳门相迎。

当日，帝辇出行，净水泼街，黄土垫道。两边旗亭市楼，垂帘外蔽，官差禁军分列路旁。

进城的大道两边、临街的茶楼酒肆楼上，早都已被燕京百姓们挤得满满当当。

到得正阳门，皇帝和太子在最前，皆着通天冠、绛纱袍，白袜黑舄，束金玉带，挂佩绶，上掌鎏金绯锦伞盖。

左右几步，站着二皇子李秀，还有个内侍省都都知梁元。再后头，就是依品级分左右而立的百官们。

其实说是文武百官，却不是真有那么多，能有资格跟在御驾后头的，都是从四品往上的官员们。一眼望去，满列朱紫。

谢连衡没能在列，不过他混在燕京百姓里头，也来了。

那天格外的冷，雪堆得有人膝盖那么深，卯时雪官扫过一回，早上却又下了一场。主街道用泥水平整过，通行无碍。旁的地方，就还在重新扫着，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谢连衡穿了厚厚的皮靴，又裹了身灰色的大棉袄子，头戴一顶白色风帽，手头踹了个大汤婆子，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缩在城门口道旁的人群里。

挤是挤，可一点儿也没因此变得暖和些，北风呼啸着打城门里穿堂而过，吹得道旁之人脑中发晕。

谢春喜劝过几回，说让去城中找间临街的酒楼茶肆，在里头坐着看也是一样，就不必受这寒风。

但谢连衡不愿，偏要来城门口等，春喜哪里拗得过他。

不知等了多久，风中终于传来一阵促急马蹄声，人群顿时鼓噪起来。

城头的执事高唱：“乐起——”

锣鼓声中，数十匹快马旋风一般从道中疾驰而过，卷起雪沫如碎玉飞溅。

“——恭迎将军们回朝！”

“——是姜大将军！姜大将军来了！”

“——银枪公主！哪个是银枪公主？”

“哦哦哦哦！”

欢呼声震天，激动的人群全都在往前挤。

谢连衡是头一回参与这样的场合，毫无经验，被挤得东倒西歪，汤婆子也挤掉了。好不容易囫囵出来，一回头发现谢春喜没在后头。

人太多，谢连衡也不好找，站外头等了等，便自己往后头找到车，钻进去坐着。

还没等到春喜回来，先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到家中躺下，第二天就没能起来。

春喜急得不行，叫了隔街永仁堂的坐堂医上门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体，叫将养在家，又给开了几副药。

春喜将那大夫送出门去，回来叫了马婶子去煎药，自己就在谢连衡的床前来回转悠。

“少爷啊，您瞧瞧，春喜我说了劝您上那茶馆二楼里头看，您非要上城门口去，都是嗖一下过去，眨眼间的事，能有个什么分别。现在可好……”

谢连衡卧在暖榻上，眉心蹙了蹙，嫌吵，叫他出去。

谢春喜：“……哎，哎！”

他替谢连衡理了理被角，又将屋里炭盆旺了旺，掩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