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再次听说楼澄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下了一白天的雨停了下来,天气果真更凉了些。冬瓜从外边回来,因着凉意,进了屋子便搓了搓手。等在外间暖和了些,才进得屋里,向宁宛禀报道: “小的奉四小姐命跟着那位楼公子,见他在酒馆喝了一宿酒,后来便宿在了那里。今儿早晨起来,才刚出了门,就给几个大汉拉进巷子里打了一通。” “他被人打了?”宁宛紧张起来,若再出人命,任祖父,恐怕也要给个交代了。 “回小姐话,好几个大汉打了一阵,见咱们京城巡捕过来了就都跑了。小的瞧着楼公子只是受了些外伤。” 宁宛又把心放回去,这样看来就还有转机。 “后来呢?” “后来来了个姑娘。小的瞧马车牌子,许是安国公家的哪位小姐。那会雨还下得大,那位小姐给楼公子打了伞,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楼公子便起身和那小姐道了别。” 苏家的小姐?是苏子扬的妹妹吗?不过宁宛对苏子扬的妹妹都不甚了解,故而也不能妄下结论。 “楼公子回了铺子,似是收拾了东西,过了许久又出来。从驿站牵了匹马,就出城了。” “出城?”宁宛惊道。 “是了,小的跟到城门口。楼公子赶着关城门的时辰从东城门出了咱们京城。不知往何处去了。” 他竟然出城了。不过也是,有人打他,就说明这京城有人瞧不惯他,留下又有什么用呢?远离这是非之地,倒也能好好生活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冬瓜得了令,便退了出去。 也不知楼澄要到何处。只能祝他日后过得顺畅了。 院内因了一夜凉雨,花儿叶儿落了许多。到底还是秋凉了。 英武侯府。燕凌远的书房已亮起了灯,他正坐在案前翻着一本兵书,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世子,属下影千。” “进来吧。”燕凌远闻言将书放下。 名叫影千的人闪身入内,又将门牢牢关上。 “什么结果?”燕凌远仍旧不多废话。 “打伤楼公子的人应当是齐王府所派。本是市井混混,拿钱办事,已查不到和他们联系的人。那些无赖只道背后是齐王府,故而行事无所顾忌,敢当街打人。” 燕凌远闻言,默了一会,道:“盯紧齐王府,尤其注意元二公子。” 元二公子便是当日同元方立一起喝酒的齐王次子元方陵,只是失手伤人的是元方立,故而楼澄并未去齐王府闹市。 可燕凌远不这么觉得。 打伤人的是元方立,可背后的推手是谁可不一定。刚好就喝醉了酒,刚好就看见了楼家姑娘,还刚好就把人打死了,这么多巧合在一起,那可就不是巧合了。 “楼公子呢?” “楼公子从东城门出了城。属下认为,短时内应当不会再回朔京。” 聪明人。知道有人盯上了他,躲一时祸事,许还有转机。燕凌远心里也认同楼澄的做法。 “还有一事。” “说。” “属下跟踪时,发现了恒亲王府常给元四小姐赶车的那个小厮。似乎也在跟着楼公子。” 影千是燕凌远手里的暗卫的领头,他和影重两人自世子小时便被派到世子手下。自从知道恒亲王府的元四小姐便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后,两人执行任务都对恒亲王府的人多有留意,连带着燕凌远手底下能用的那二十来人也都留意着。 宁宛身边的小厮丫鬟早已让他们记了个清,故而这次,注意到这件事,他就禀报了上来。 “无妨。不要惊动他们就好。” 影千本来还以为世子能为世子夫人跟他心有灵犀而高兴呢,结果世子竟然一点表情也没。唉,这世子怎么就于男女之事上不开窍呢?不对不对,世子夫人还是个小姑娘呢,旁的事情也不能多想…… 影千正在这郁闷着,便听燕凌远又说道: “从八月来一直住在京城的那个陆清彦,也派人注意着些。有什么异常,随时禀报。” 影千忙打起精神:“是!” 整个十月过去,宁宛也没再听到楼澄回京城的消息。自此终是确定,楼澄许是不会在回到这是非之地了。 有时候宁宛又有点羡慕他。京城纷乱,想离去便可抽身离去,不似她,许是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不过想想,朔京城有薛凝嫣,有她的许多好姐妹,而她未来要嫁的燕凌远也是忠良之人。哪怕日后没有感情,应当也不会薄待她。好像也没有那么让人伤感了。 入冬后,天气渐寒。宁宛的屋里烧起了地龙,倒是暖和。落花落雪将新制的冬衣叠齐放好,将小手炉擦干净备用。清萱阁这边算开始冬日了。 冬月初七,是宁宛的生辰,也是她在朔京过的第一个生辰。 难得世子元启同早回来了一天,一家人一起吃了个晚饭。薛梓沁亲自下厨给宁宛煮了碗长寿面,元方睿特意从稻香居买了新出的小甜糕给宁宛尝尝鲜,就连平日里不常和宁宛说话的庶兄元方棋也买了柄精致的桃花碧玉簪送给宁宛做礼物。 这一日,各房的叔叔婶婶堂兄堂姐,或多或少也都送了许多女孩子家喜欢的东西给宁宛,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薛凝嫣、楚落音几个平日里一起玩的姐妹也都给宁宛送来了礼物,有能来的便亲自送到府上,有家里有事的便托了人带到府上,也是尽足了情谊。 一向严肃的恒亲王也在今日展现出了些祖父的样子,不仅送了宁宛一块上好的白玉镇纸,还温柔地摸了摸宁宛的脑袋,叮嘱她长了一岁要好好读书。 燕凌远也托人送了礼物来,是一个可以配在腰上的五色结,下缀长长了流苏,里面藏了两个小小的银铃,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倒是有趣得很。 而让宁宛倍感意外的是,圣上竟然也赐了礼物。 如意公主带着自己的礼物和圣上赐的礼物到了恒亲王府的时候,宁宛刚吃了晚饭,正和薛梓沁看着落花几个数一日得的礼物,一一记好了入库。 按理说夜里如意公主是不能出宫的,可是至和帝特允了,她也便能此时前来。 “照理应该早些来的,谁料出了些事情,便耽搁到现在。父皇也有礼物,你瞧瞧可喜欢?”如意公主进门便解释道。 “圣上和公主姑姑给的礼物,宛儿自是喜欢的。”宁宛甜甜地答道。 近日里没见,如意公主瘦了许多。虽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可眉眼间仍是一番疲态,不似往日灵气十足。 薛梓沁也惊了一跳,问道:“如意这是怎么了?怎么瘦了这许多?” “嫂嫂……”如意公主似有许多话,可一句未说便伏在薛梓沁肩上哭了起来。 宁宛也唬了跳:“公主姑姑怎么了?” 落花几个见状,便一一退了下去,又将门关好。 “莫急,有什么难处同我说说,许能帮上忙也不一定。”薛梓沁一边拍着如意公主的后背,一边安慰道。 如意公主又抽泣了许久,这才说了出来。 宁宛听去,倒是和她们上次在承宣马场遇到的那位陆公子有关。 如意公主对陆清彦一见倾心,在朔京相处几次,又是交流骑御之术又是比试射箭,一来二去情愫渐深。看去本是一桩良缘,谁料至和帝却不同意。 派了许多人手去查陆清彦底细,除了查出他本是平州人士,父母双亡再无亲人外,什么旁的也没有。 如意公主据理力争,认为陆清彦清清白白为何不能招为驸马? 可至和帝却认为陆清彦的出现实在太过怪异,恐其中有圈套。 而如意公主的母妃淑妃呢?认为陆清彦无功名在身,于如意无益,也不同意。 从九月拖到如今,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两厢争论,也没个结果。 如意公主每天愁这件事,自然是不思饮食,日渐消瘦。 “如意非那位陆公子不嫁吗?”薛梓沁听完全部,只问了这样一句。 “嫂嫂信我,我今生只愿嫁他一人。”如意公主没有半分犹豫。 “如意是个勇敢的姑娘,嫂嫂信你。”薛梓沁抱住她,“好好对自己,吃好了才能解决问题。你若真的想嫁她,便该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想办法?” “蛮不讲理,圣上怎会让步?不能强夺,便要智取。” 如意公主闻言,不再说话,只陷入了沉思。 这一晚,如意公主从恒亲王府回宫时,已不再如往日般消沉,似是有了动力一般。 “娘,其实……宛儿也觉得那位陆公子有些奇怪。娘为何不劝劝公主姑姑呢?”宁宛却不解。 “宛儿,如意这次是真正动了心。劝不回来的。”薛梓沁看着摇曳的烛火,温柔地道。 “为什么?” “如意不似寻常女子,她自幼便有想法,有胆有谋,她所认定了的事,无论是骑射,还是及笄了迟迟不嫁,件件都是平常女子不敢想象的,却件件都做成了。” 宁宛想了想,倒也确实如此。这位公主姑姑一向便活得恣意。 “所以这次,她必是要做成了此事才肯罢休。况且,她是要去追求她想要的爱,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东西,娘又怎么好阻拦呢?” “求而不得?娘也是吗?” 薛梓沁笑笑:“娘如今,唯求你和你哥哥能平安喜乐,幸福一世,旁的,已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爹呢?” 薛梓沁没在说话,可宁宛却从娘亲脸上,看到了落寞。 第二日下了雪,窸窸窣窣,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 宁宛才吃过早点,又练了练凝嫣教她的那套操,这便看见落雪急急地跑了进来: “小姐,奴婢听人说,那位求尚公主的陆公子,在宫门前跪着,已经跪了一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