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亲王年轻时上过战场,平素不怎么见有笑容,单只坐在那,便带着股凌厉的气势。下面众人听得王爷出声了,便一个个屏息凝神地坐了端正,准备听着王爷训话。 “今日里你们来,也是依着我们大周的习俗,旁的话我也不多讲,只给这些小辈们准备了些礼物。恒亲王府上承天恩,需得你们个个都珍惜些。我听得有些人爱仗势欺人,今日便说下,日后若惹出什么事情,本王向理不向亲。” 元启同兄弟几个听了这话也是一颤,年节里突然说起这个,王爷还是同早几年一样不尽人情。 三夫人王氏横了一眼三房的三个孩子,四夫人刘氏瞧见,嘴角偷偷扯起个笑来。三房的三个孩子惯是仗势欺人的主,王爷这话,摆明了敲点他们呢。 话说完了,便有下人端着几盘礼物上来,这是赏给各房的小姐少爷的。 嫡出的少爷,如方睿、方逸、方崎、方立、方瓒这些,依着往年的旧制,是一枚上好的翠玉制成的玉佩;庶出的少爷,如方棋、方冲,则是上好的玛瑙石制的佩饰;庶出的小姐们,如宁如、宁词、宁媛,是每人一对银质描金的镯子。唯这嫡出小姐,往年不曾有过。 少爷们还好,什么礼都同他们无甚关系,宁词、宁如、宁媛三个丫头,心里则十分好奇,宁词大些,尚克制着自己,不表现出一丝异样,宁如宁媛还小着,心里藏不住事,好奇和探究早写在了脸上。 “宁宛,过来。”不想,却是恒亲王爷亲自发了话。 元宁宛初到朔京,便怕祖父祖母,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仍旧心里害怕。只是现今不能逃避,便看了眼薛梓沁,小心走了过去。 却见恒亲王爷亲手将一个金制嵌玉的璎珞圈戴在了宁宛脖子上。 不光是二房三房四房的主子们惊讶,元启同和薛梓沁也对视一眼,不知此是何意。 元宁宛自是不知这璎珞圈有多贵重,只当是比旁的姐妹好一些,故而照着礼数行了礼,谢过恒亲王、恒亲王妃,恒亲王妃仍是冷眼瞧着她,恒亲王却一反常态,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发。宁宛心里惊讶,抬起头瞧去,却见祖父仍是冷着脸,只是眼底,又好似有些温度。 王爷王妃赐完了礼,便到元启同兄弟几个给各房的孩子些小礼物,宁宛也算正式地见了王府里各房的所有主子。 宁宛的二叔元启捷和二婶吴氏都是温良敦厚之人,因二房所出只有两位少爷,所以对小姑娘们尤为喜爱。宁宛到王府的第一天便是吴氏领着见了哥哥姐姐,故而对吴氏也分外有好感。喜滋滋地叫了人,得了个金线绣花,下缀玉珠子的荷包。 三叔元启哲和目前的三夫人王氏则与二房不同。元启哲其人有些散漫,因着上头有兄长,也无需他将来继承王爷的爵位,故而将个“富贵闲人”的气质演绎到极致。平日里也不爱管这些庶务,只偶尔查查儿子的课业,在朝中担着个闲职,常跟些富家子弟出入风雅之地品茶听曲,倒是风流极了。三夫人王氏是元启哲之前的妻子周氏因病去了后抬成的平妻。宁宛素来对这种风风火火爱讨嘴上便宜的人没多少好感,故而对这个三婶,也不是十分亲厚,规规矩矩行了礼便算作罢。 四叔元启让虽也是风流倜傥的气质,却同三叔元启哲分外不同。用落雪的话来说:“三爷那是寄情美人风月,四爷心里是万里河山。”倒不是说四爷元启让有什么远大的政治理想,只是他实是极爱山水画作、名家诗词,故而把自己的儿子元方瓒也熏陶得小小年纪便想游遍大周江山。四夫人刘氏虽嘴巴伶俐,可被自己夫君治得死死的,虽不满自己儿子“胸无大志”,可她无可奈何,故而整日里寻两个庶女的错处一而再再而三教导。三夫人王氏和四夫人刘氏照面就是一台戏,宁宛才到王府月余,也领教过很多次了,故而对刘氏也无甚好感,只是四叔朝着她问了问褚州风物,不免让宁宛想到了当初拉着她问这些事的五哥元方瓒,这对父子,还真是一个样。 一一领了礼道了谢,又听得王爷王妃说了些年节里的事并着王爷训了几句话,这初一日的拜年,才算是结束了。各房自是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底是嫡女,就连祖父都偏爱着,这才刚回来,便赏赐那么贵重的东西,怕是比我们姐妹几个的镯子加起来都要值钱了。”才刚回了倾梅园,元宁如便没好气地坐在那绞着手里的帕子。 “从进了园门就听你在那絮絮叨叨不停。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得不了你祖父亲近。王爷何时对孙子孙女们那样好过,还亲手戴上。”三夫人王氏坐在榻上,吃了口暖茶便数落起来。 “娘,你也是爹明媒正娶的妻子啊,凭什么我就跟宁词宁媛一样是庶出。”宁如一急,便爱拿出身说事。 “行了,自己不知道好好学习礼仪,好好学习刺绣女红,成日里风风火火,还赖起出身来了。”平妻这个身份,就是王氏心口的伤,不管谁提起来,她都是一阵火气。 “哼,那宁宛样貌气度皆不如我,也不知祖父因了什么还亲自赏她。” “人家四小姐是世子世子妃嫡出的姑娘,你若还是如今这样,能出了什么风头。”王氏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将当初刘氏的话借用了来。 “娘,依你看,女儿怎么才能挣个好前程?” “王妃最爱世子了,可惜世子妃自己不争气,害的世子一去褚州六年时间,如今王妃怕是最厌恶世子妃和四小姐了。如儿,听娘的,好好在你祖母面前表现,你祖母才是我们府里后院最大的人。” “如儿一直都爱重祖母……” “把你那小心思收收,不该说的话少说几句。”王氏忽然严厉起来,说完便起身,回三房主屋了。 “哼,元宁宛,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宁如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翠羽翠绫对视一眼,均默默低下头去。 而赋兰园里,刘氏面前站着元宁词、元宁媛并她们的生母肖姨娘,还有两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听着刘氏的训斥。 “看见了吧,王爷喜欢这新回来的四小姐,这年节里赐的礼物,都要超过几位少爷去了,王府家大业大,将来世子继承了王位,少不得我们四房要分出去,你们两个女孩,宁词大些,也该懂些事了。”刘氏说着,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抬眼瞅着宁词低眉顺眼立在那里,方又接着道, “可这王爷喜欢四小姐,有用吗?没有。王府里后院是王妃说了算,你们也看出来了,王妃不喜欢四小姐。今儿这事,我们关起院门来说,你们两个女孩也该看清了形势,往哪处用力,不用我说了吧。” “夫人说得是。宁词宁媛姐妹承蒙夫人照顾才有今日,一定照夫人意思来。”肖姨娘满脸堆笑,说道。 元宁词仍低着头不发一语,元宁媛向来学她姐姐,见她姐姐一言不发,便也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回去吧。宁词,我这是身为嫡母提点你一下,将来你嫁个好人家,我们四房也面上有光。”刘氏见元宁词未曾搭她话,也将头扭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出了主屋,宁媛才拉着她姐姐小声问道:“姐姐,母亲是什么意思?” “没事,媛儿还和往常一样谨言慎行便是。”宁词冲妹妹笑笑。 宁媛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元宁词抬头看了看王府里远近高低的阁楼亭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们小姐嫡出的姑娘,赏得贵重点怎么了?三小姐眼里的嫉妒都要冒出火星来了。”落雪撅着嘴跟在宁宛身后,小声说着。 “落雪。”走在前头的世子妃薛梓沁却突然喊她的名字,停了下来。 “世子妃……”落雪自知失言,俯首称错。 “以后少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话。”薛梓沁为人向来温柔,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回头瞪了落雪一眼,仍领着宁宛进了清萱阁。 待屏退了下人,薛梓沁将宁宛抱在怀里,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大丫鬟,终是暖下了脸,语重心长道:“这安竹园说是我们大房的地方,可王府里,到底是隔墙有耳。你们两个身为宛儿的贴身丫鬟,若不能谨言慎行,日后必是要给主子惹了祸端。” 落雪偷偷看了眼身边的落花,两人对视一眼,突然跪在了地上。 “落花落雪……”宁宛瞧见,不知何意,急着想让她们先起来。 薛梓沁拍拍女儿,接着道:“回到王府的第一天,我便同你二人说过,我信你二人,才将我女儿交由你们服侍。落花性子沉稳,落雪性子活泼,你二人互补着,倒也很好。只如今……” “世子妃!落雪知错!落雪今后定多思多想,绝不多言!”落雪眼里已有泪花。短短月余的相处,她已对这个小主子有了感情,说句逾越的话,便是当亲妹妹一样,现在世子妃的意思,难道是要遣走她了吗? 落花拉拉她,示意她不要打断世子妃的话。 “落雪,我知你同宛儿相处很好,小姐也喜欢你。可做大丫鬟,你可知不只是需要侍奉好小姐?” “落雪知道……” “你是个好孩子,三房四房的小姐们如何,同我们无关,今后这些话题,不要在外面谈论。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总归是祸事。” “是。那奴婢,是不是可以继续在小姐身边?”落雪忍着泪,抬头望着薛梓沁和宁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