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刻觉得狐妖这样子其实很像人。
“我……”书生呼了口气,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狼狈的发髻,沉默过一阵之后,缓缓地述说了他的故事。
书生原本是要上帝都去赶考的学子,途中得了风寒,强撑着来到这名为梨记的小县城里落脚歇息。进了城远远一看,他觉得那梨树生得蔚为壮美,便进了那万梨客栈。
他孤身一人而来,生了病越发孤独难捱,夜间烧得头昏脑涨睡不下,挣扎着爬起来拿湿毛巾贴额头,还去翻书枯坐。
周刻握拳插话:“我懂,我特别懂,学习是不是就和修行一样,越学越上头,越学越快乐……”
一边潜离扬起尾巴往他脸上轻轻一拍,堵住了他的多话。
“……”
带着清香的柔软绒毛擦过他的脸,毛茸茸控的小道士差点不能fu吸,废了老大定力才控制住寄几没有对这尾巴下手。
“那夜我屋里的窗忽然有敲击声,我起身去开窗,看见了她。”书生丝毫没有受这道士和狐妖的影响,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自顾自地说着他当时的经历。
“她站在窗外问我,你在读什么书,能不能念大声点,我也想听。”
“我逐字逐句念,她听懂附和,不懂询问。”
他是个书呆子,读过无数篇动人心弦华章美辞的文章,他也能用很多种美妙的言辞去形容那时她的样子以及他的心情,但他只愿意用最平实的语言去讲述。
孤独的异乡客和孤寂的千年妖,殊途两端,一个有情,一个无心,花妖连诱饵都没有抛出,凡人便自愿上钩。
不过是因为熙熙攘攘世间,最好的知音在书生最艰难的时刻敲开了他的窗。
“浮光没有害过我。”书生执拗地说,“她要害我,在我生病之时便可以不引人注意地吞噬掉我的寿数。可那段相伴的日子,我的病却慢慢有了起色。不管你们信不信,是她救了我。”
周刻一脸懵逼,不太能理解这书生的脑回路。他觉得这故事如果从梨花妖的视角来讲,一句话概括“本妖精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了一个冤大头哇哈哈哈”便足矣。
潜离尾巴耷在了自己肩膀上,尾巴末尾下意识地轻拍自己的锁骨位置:“你住在那客栈里的时候,随后是不是来了一个姑娘?她住了一段时间,是来待嫁与县官家的公子的。”
书生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点了头:“来过。”
“县官家的公子应该去见过他的未婚妻。那时,浮光是不是附在了那姑娘身上?”
书生抬头看向他,惊讶与忧虑显而易见。
“是不是?”
“是。”
周刻挠挠头想不明白,但看见潜离的尾巴末尾忽然蜷了起来,像是一个揪心的小动作。
“昨天,县官家的公子迎娶他的未婚妻,浮光附在你身上,跟着那敲锣打鼓的队伍走了一路,来到县官家的门口,听着他们成亲礼成。”潜离声音沙了一些,“是不是这样?”
书生低下了头:“是。”
潜离忽然站起转身,瞬移到了窗边倚坐窗畔上,从怀里掏出一壶梨花酿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靠在窗边似嘲似骂:“浮光也好,你也好,都是一路蠢货。”
*
两人一妖就这么处在了同一片屋檐下,周刻还有许多事情没弄懂,呆在一边往里猜测,在心里画了一个多角的狗血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证实。
很快入了夜,书生被梨花妖分‖身附了半天,精神总会受到些影响,天黑后没支撑多久,倒在那张大床上便睡着了。
周刻看那狐妖一下午都有些安静,见状便凑去和他小声闲聊:“大妖怪,床榻叫书生给占了,你今晚睡哪儿啊?”
潜离满不在乎:“尾巴挂梁柱上,倒吊着睡。”
周刻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梦里那只小红狐倒挂在树枝的模样。
潜离转头来看他,向书生的方向弹了下指,书生便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
周刻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神。
“小道士,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狐妖抿了一片梨花,细嚼慢咽,粗讲疾掠。
“千年前,有个生性顽皮的公妖怪,百年化得人形,故意化成一个人间女子在凡间酒肆跳舞。有一日,一位尊贵的将军来到酒肆。他先是日日来光顾,一个月后却带兵来封了酒肆,说这楼里强抢民女卖笑。他放走所有姑娘,拉住了那妖怪化成的舞姬。”
“他才是那个强抢民妖的,一抢便抢了十五年。后来妖怪陪他上了战场,算出他终将一败。可妖怪不愿他死,便潜入敌营,妄想改将军的命,却被敌营里的道士困住,将行刑于两军阵前。”
“后来,将军来了。”
“那将军没能逃过命数,被挫骨扬灰于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