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籍姑苏,虽然扬州离姑苏不算太远,但若是要扶棺回乡安葬,这一来一回少不得二十余日的,林海身在官场自然脱不开身,只是将棺木暂且安置在郊外寺院当中,待他日有时间再葬入祖籍。时人在外皆是如此,倒不只是他们一家。 送殡那日不只是借住林家的薛家,扬州高门大户都有人前往,就是甄家也派了人来。甄家来得是甄家家主的弟弟甄应贤,虽然两家私底下有龌蹉,但是表面上却还是笑颜相对,人来了,林海也不能赶出去,略招待了几句谢过他们的礼。 甄应贤倒是不在意,只站到薛明身边含笑道:“不知明公也来,若是知道也该一道才是。” “甄大人好久未见,林夫人是荣国府的姑娘,我们几家祖辈就交好,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来送送。”薛明道。 “很是,算起来都是世交,我家同荣国府是老亲,算起来我还该唤林夫人一声表姐,谁知道她竟然天不假年,实在是可叹!”甄应贤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叹了回。薛明只顺着他的话点头称是,至于真的如何只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宝钗在里头却是不知道外头的事情,林大娘求她帮着照看黛玉,正好顺了她的意,却是一直陪在黛玉身边,她虽没经过这些事情,但好歹是成人,略问问也就懂了,黛玉年幼,又伤心,却是她在一旁提点。扬州城中的夫人们见林家姑娘身边多了一个大些的姑娘也很是讶异,又见她行止有度,姿容不俗,只不知道是哪家的,都私下打听了番,林家下人只道是亲戚家的姑娘,林夫人出身国公府,这般说,她们也只以为是贾家来人,皆在心内叹道:不愧是国公府邸。 这些人的心思宝钗再不知道的,好不容易没了外人在,两个小姑娘坐在马车上,她略松了口气一转眼见黛玉瘦瘦的模样又心疼不已,唤了外头的丫鬟送了一碟子点心进来。 “宝姐姐费心了,我不饿!”小黛玉摇摇头,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意歉意道。 宝钗从碟子里捻起一块点心递到黛玉嘴边,小黛玉看着嘴边的点心啊着长开口,小点心塞满了小嘴,鼓鼓的,点心干,待她咽下去,一杯茶又到了嘴边。小黛玉偷觑宝姐姐的笑盈盈的神情,顺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茶。 将茶盏放到一边,宝钗揉揉黛玉的头夸道:“这才乖,再吃一点。”说着又要喂,黛玉忙道:“够了,我自己来!”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叫人喂,老老实实的又吃了两块,实在吃不下的才眨巴着眼睛看向宝姐姐。 宝钗将她抱到身边,黛玉虽然只比她小三岁多,却比一般的孩子瘦肉些,抱在怀里轻轻的,宝钗很是不满意,不过这会儿却不好说“可饱了?” 小黛玉忙点头,她胃口小实在吃不多。宝钗也知道,不强求,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道:“累了的话,休息会,一会人就到了。”这才出了城只怕还有一会儿才到。 感受到话中的疼惜之意,小黛玉柔柔的笑了,偎依在小姐姐的怀里眼中的伤心散了些。 至寺中,另演佛事,设了香坛,安灵于内殿偏室。黛玉在寝室相伴,宝钗随她一起,行子侄之礼。待诸事完毕,众人散去,薛明先回城内,宝钗却是留下来陪黛玉。次日才与林家众人一道回去。 黛玉体弱,为了母亲的丧事强撑着,待回府之后连日劳累再撑不住,却是病倒了。林大娘吓了一跳,匆匆禀明了林海,请了大夫进府。宝钗放心不下,也留在黛玉的屋里陪着。小黛玉发热,躺在床上本来苍白的脸上带着红晕,可这更加宝钗悬心,分明是烧糊涂了,只拉着她的手不放,柔柔的说着胡话。叫着母亲,娘的,听得人心酸,屋里的丫鬟嬷嬷都偷偷的擦眼泪。 宝钗坐在床边一只手被黛玉攥着,另一只手从丫鬟的手中接过浸湿的帕子为黛玉降温,口中还轻声还不停的应着。“母亲,不要丢下我!”“不丢下,玉儿乖!”“玉儿怕!”“不怕,有我在!” 林海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副场景,他自然知道薛家的姑娘留在府里,还是林管家禀了他的,言这薛家姑娘很是知礼懂事,最重要的是能劝慰女儿。他虽然心疼女儿,但这些日子实在抽不开空来,想着若是有人作伴,总是好些,这才顺势留下薛家父女。但也没得时间见薛家的小姑娘,这会儿见她这样用心照顾自己女儿,心下也很是触动,不管薛家所求为何,这份情,他却是要承的。 薛宝钗一抬头见有生人进来,年约四十岁,眉宇之间可见疲惫之意,但也难掩风度自然,是一个美大叔。好吧,林妹妹的爹如果不是美男子,才是怪事。说起来自家父亲也是个美中年,和探花郎站在一起不会逊色太多。心中虽然如此想,面上却是不露,就要起身给林海见礼。 “不必多礼,且坐着。”林海瞧见黛玉的手攥着她不放,忙止住她的起身只让她坐下。 宝钗若是要见礼,少不得要把手抽出来,但林妹妹这样她怕惊了她,听了这话自然也就没推拒“小女失礼了,请林大人勿怪。” 林海道:“我与你父交好,唤声叔父使得。”他走近前,手放在黛玉的额上,感受到热意,眉头锁住,眼中满是心疼之意。只接过宝钗刚才的事情,替女儿更换额头上的帕子,一面对着宝钗道。 宝钗从善如流“宝钗见过叔父。” “这几日辛苦侄女了!叔父替玉儿谢谢你。”林海不是迂腐之人,对着小姑娘也是真心致谢。 “林叔父客气了,我与玉儿一见如故,正是我该做的。”薛宝钗道。 正说着,林大娘进来禀报大夫来了,她刚才不在,回来才知道外头的丫鬟竟然如此轻忽,没同老爷言明薛家姑娘在,就让老爷进去了,幸而这薛家姑娘年纪尚小,不碍什么,可也是她们林家失礼,因为怕惊扰了里面,林大娘没有当场发作。 大夫来,自然要传,林海转眼间薛家小姑娘还在,正想说什么,宝钗道:“林叔叔,我不放心玉儿,可以留在这里陪她吗?” 林海见她不介意也就没劝她离开,只叫人唤了大夫进来。大夫把脉看过之后道是,劳累所致,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前头有人寻林海,他见此处有宝钗在,很是稳妥,也就放心的离开。 林大娘送自家老爷出去,出了黛玉的院子,林海问道:“林大娘看这薛家小姑娘如何?” “举止有度,见识不俗,聪明的很!” 林海笑,倒是没想到林大娘的评价这么高“她待玉儿?” 林大娘道:“老爷的担心,奴婢也知道,但是就这么瞧着,薛姑娘真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她这日日陪在姑娘身边,若说是假,奴婢觉得那这实在聪明的不像人。”一个九岁的孩子不是真心喜欢还能在人前演得这么像,那才是可怕。不过林大娘打心底觉得不认为薛家姑娘是这样的人。 林海闻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也知道自己小人之心了,只是他如今只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能看着她再受到伤害。 前头寻林海的正是甄应贤,他此番来却是为了扬州的一位陈姓大盐商,那位盐商行事不法,竟然倒卖私盐,这事不少人都知道,但是他投了甄家,一般人自然不能轻易去动,就是林海,没打算同甄家彻底撕破脸,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不想陈姓大盐商胆子越发大,林海少不得敲打一番,却是派人没收了陈姓盐商的一批货物。而且有意停了他家的盐引。 货物的损失,陈姓盐商虽然心疼却也还能受得住,但是没了盐引却是要动他的根本,他这才急了慌忙寻上靠山,想要求救。甄家虽然恨其贪心太过,但陈姓盐商每年送上的大笔银子,是忠顺王的重要收入之一,自然不能断了,这才借着林家丧事的机会派了甄应贤过来。 陈姓盐商背后是谁,林海一清二楚,这次却是没打算松口,任凭甄应贤怎么说,他只咬定按章办事。甄应贤不知道林海哪里来得底气和他们硬抗到底,但没能办成事,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最后气得拂袖而去。 甄应贤走了,林海淡定的喝了口茶,让人将薛明请来。甄应贤来了林家的事情,薛明也知道,但是没想到林海竟然把人气走了。他得消息也陷入沉思当中,他到扬州,为的是想再为薛家谋一条路,但是林海这样直接撕破脸的做法实在让他担心,这江南地界甄家的势力可不小,再说京中可还没有分出胜负。 为着这个,他心里头有些后悔,待林海派人过来,他已经打算提出告辞,先回金陵,待看看局势再定。却没想到林海的话却将他惊了一跳“明公可想复祖上荣光?” 薛家祖上乃是紫薇舍人,而薛家能从一介商人与其他三家并立,因为什么,自然是从龙之功。复祖上荣光,他自然是想,薛明眼皮一跳,他以为林海是帝党,纯臣,难不成竟然是看错了。 “在下以为林大人是陛下的臣。”薛明略思索了下道。 林海道“本官自然是陛下的臣子。” “我知道明公心中存疑,本官这里有一位贵客,明公可愿见见?”林海含笑道。也不明言是何人,只看薛明自己的选择。 薛明额头渐露汗意,他本来是打算回金陵之后再考虑一番的,但林海现在却是逼他做决定。这样事情他怎么敢轻易下决定,沉默了会就想咬牙拒绝,却见林海手指轻抚杯盏对着他淡淡的小了。 心中咯噔一下,忽然想到林海所言的贵人,林海乃是皇帝心腹,他不聪明的话就坐不上这个位置,在这之前林海没有战队,那么现在战队,是不是和那个贵人有关系。 自古富贵荣华都是险中博,薛明咬咬牙道:“不知是哪位贵人驾临,还请林大人引荐一二!” “薛大人果然是聪明人!”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只见相邻的小门打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出来。风姿毓秀,形修长伟岸,眉目英挺,着实俊秀。最重要的是周身的气质,薛明也是有见识的,只一看这人就知道只怕不只是出身不俗,更重要的是常居人上。 “明公,这位是西宁王府的穆世子!”林海两人介绍。 京中四王八公,唯一还领着兵权的西宁王府,长公主的儿子,薛明苦笑,他在京中也不是没有门路的,这位穆世子乃是太子胞弟九皇子的伴读,那么林海投诚之人昭然若揭,正是太子。虽然有所预料,但真的看到还是有些吃惊,倒不是说太子不好,只是太子虽然占了名分,但是这几年和陛下的关系可不大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