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时在很久以后才知道,“寒时”两个字并非没有一点寓意。 至少,在相思反反复复的书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包含了对某个人无法抑制的喜欢。 那年的相思刚好十五岁,年已及笄,这就意味着,她可以嫁给那个她非常喜欢的人做他的妻子了。 相思喜欢的人是当朝宰相的独子,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生”字。就家庭背景来说,相府和将军府,没有比这更门当户对的了。但这些话是父母说的,相思可不懂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自己能赶快到成婚的年龄,这样自己就可以永远和心上人在一起、不分开了。 相思知道,夏侯生也喜欢自己,只是他的修为比自己更高一些罢了。他很能忍、也从不主动说,而且每当相思忍不住想要和他表明心意时,他便开始插科打诨,把一旁还未说完话的相思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时,夏侯生总会看着她笑出声来,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糖人或者糖葫芦递到她的面前,然后捏一下她的脸颊,笑着道歉:“傻瓜,我逗你呢!等你到了成婚的年龄,我就让父亲上你家去提亲,然后把你娶过来,天天给我欺负!” 还噙着眼泪的相思会把东西抢过来,羞赧的嗔斥:“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了?” 四月初四这一天,也就是寒时见到相思的前一天,相思一如既往的从后门偷溜出去找夏侯生,到达夏侯家的别院时,夏侯生正和别家的公子们赋诗玩乐。 看到相思进来,便开始打趣:“相思妹妹,又来看你的夏侯哥哥啦?” 在那个时代,人们总是提倡男女要避嫌的,否则会引来无数的流言蜚语。但相思从不在乎,反正自己迟早都会是夏侯生的媳妇儿,别人爱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呗! 所以每当有人调侃她的时候,她也总是非常的理直气壮,不带一点羞愧的走到夏侯生面前,夏侯哥哥夏侯哥哥的叫他。 “夏侯哥哥,你们今天又在学习什么呢?” “相思妹妹想知道?”还没等夏侯生回答,旁边人便开口,语气中还夹带着一丝戏谑,“我们正和你夏侯哥哥讨论情诗呢!” “久闻将军府的相思小姐才貌双全,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相思小姐的风采?”一个相思从未见过的青年开了口。 相思面露难色,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是名不副实,她的那点文学造诣在府里的下人面前显摆一下还是可以的,但要是跟这些人比,无疑是班门弄斧。 惹人嘲笑并不可怕,她怕的是丢了夏侯生的面子,有损他京都才子的声誉。 她更怕别人说她配不上他。 相思有些不知所措,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夏侯生,希望他能替自己解围。 这时,夏侯生将展开的折扇“唰”的合上,却并没有做出相思期望的举动,而是颇为期待的看着她,道:“相思,你给他们几下展示一下如何?” “哎——你们这也太为难人家相思妹妹了!” “也对,即兴赋诗,对于她来说,确实有些难度——要不这样吧,就让相思小姐展示一下书法,可好?” “好啊!就展示书法!” 几个人好像是打定了主意要看相思出丑,完全不顾她为难的神色,开始讨论起来。 偏偏夏侯生现在不帮她不说,还自告奋勇的走到紫檀木案桌前将纸和笔墨备好。 相思只好硬着头皮上,随手拿起一本诗集,看了几眼,然后右手执笔,颇为流畅的书写了下来。 不似行家的行云流水、龙飞凤舞,但娟秀的字迹和她本人不拘一格的脾性还是有些出入的。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乍一看去,相思的书法还算是秀美的,可她面前的这些个人,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几个人排着队,绕着桌子走了一圈,与其说是观赏,倒不如理解成为他们正全方位的仔细检查着是否有错的地方。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血屏风画折枝。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夏侯生吟读着,脸上露出一丝愠色。 相思也看出来其他几人暗自交换眼色,然后又同时看向夏侯生,想笑却又不敢笑。 相思有种不好的预感。 “相思小姐的书法虽比不上名家,但运笔秀巧,字迹端正,能看出来着实费了些苦心,只是......” 相思还没来得及得意,就听见夏侯生接了那人没说完的后半句,语气有些不悦:“‘寒时’的‘寒’是三横,而‘时’的左边乃一个‘日’字,而非‘目’。” 相思这才仔细对比了一遍,果真如此。 “而且,相思,你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相思一脸茫然。 “这是一首情诗!”夏侯生更加不快,“相思,最简单的字写错了,我知道是你紧张才疏忽大意的,可是相思,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今天幸好只是我们几个好友看见,要是被其他心存不良的人看见,还不知道会因此而怎么议论你呢!” 面对夏侯生的责备,相思非常的委屈,天知道,她为了写得一手好字,为了能够读完他读过的书籍,苦苦熬了多少个日夜。她本想做一只自由的燕雀,却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只金丝鸟。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可他呢?明明知道她资历浅,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学习也异常的愚钝。他非但不帮她,不理解她,更是责备她。 想到这里,相思委屈得“哇”一声便大哭出来。 “相思妹妹,你别哭啊,我们也不是故意取笑你的。” “就是就是,相思小姐,你还这么小,不懂是正常的,是我们的不对,不应该这么为难你。” “夏侯,你快哄一下啊!” “夏侯,你刚才的语气着实重了些啊,以后可别这样了啊!” 几个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玩乐之心,捅出了娄子,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便推给了夏侯生。 夏侯生见相思哭得极其委屈,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责备的语气重了些,他也想道歉来着,可扫了眼周围,一个个全都围着他俩,脸上故作的内疚与自责完全掩饰不了准备看好戏的窃喜。 这可真真是严重的伤了夏侯生公子的自尊啊!想他堂堂宰相之子,京都数一数二的才俊,怎么能够被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人嘲笑?他们怎么能用看低贱的戏子的眼神来看自己? 而且,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宰相爷之子要道歉与否又怎需要别人来提醒?如果按照其他的说的做了,岂不是有辱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仍在一旁嚎啕大哭的相思了,忿忿道:“自己才疏学浅闹了笑话,教训两句又怎么了?有时间在这儿哭,还不如早些回去,多加练习。”言毕,夏侯生拂袖而去。 这几句话,比刚才说的更伤相思的心,又见夏侯生头也不回的离开,相思气冲冲的哭着跑回了府上。 “没有矜持......还说我才疏学浅......” “就你夏侯生厉害......像是谁不知道你厉害似的......” 受了打击的相思一回到家里便找出了纸笔,磨好了墨,准备就夏侯生说的那样“多加练习”,想到罪魁祸首是那一首自己从未读过的诗,心里更是郁闷至极。 执笔,却始终记不得那首诗了,笔尖作势在纸上点了许多黑点,最后却只落下了“寒时”两个字。 于是,受了刺激的相思便将所有的不愉快全部发泄在了这两个字上,从那天下午开始,直至第二天,便一直的不停歇的书写着这两个字,以至于管家福叔来说了些什么都没注意听,只依稀听得什么童仆的,知道那个小孩儿走到了自己跟前,拾起被自己扔的满地都是的褶皱宣纸,然后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角,又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后发才回过神来,想起来原来是福叔给自己带了一个小仆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