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看见你了,在渡口。”这是他从进屋开始说的第一句话。 “嗯!”邹云朵垂下眼帘,轻应了一声。 他从她身上翻下,与她并排躺着,“毕业了,你有啥打算?” 邹云朵心里一紧,揪着被角拧巴成麻花,“还没想好!” “渡口货栈你选一个?还是货栈吧,渡口乱!” 邹云朵敷衍地回了一句,“到时再说吧!” 徐海浪有些意外,她居然回复他一整句话,虽然字数不多,但比起之前的“嗯,啊,哦”单音节回复明显亲近了些。这样小小的转变也足够令他心感雀跃,连说话的语调都跟着轻快起来了,“明儿天气不错,我带你出海,坐我爸的游艇……” 邹云朵没有回应,她不想跟他出海,更不想坐他爸的游艇。 “要不去北滩晒太阳,游泳?” “……”她不想坐游艇出海,也不想晒太阳游泳,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更希望离他远远的。 海岛上适合年轻人玩的地方不多,徐海浪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一个遍,可她油盐不进一点面子都不给,不由的觉得有些挫败,但又不甘心就此拉倒,就没好气地问了一句,“那你想去哪儿?” 半晌,邹云朵闷闷地说:“我哪也不想去,就想呆在家里。” 徐海浪赌气地抽回手背在脑后,盯着破陋的棚顶发怔。 气氛有些怪异,里屋一片寂静,外屋时不时挪个桌子搬个板凳,咳嗽一声轻叹一下,总得闹出点动静。 邹云朵的心脏咚的一声沉入谷底,他们在里屋翻来滚去的时候,阿爸阿妈就外面。中间只隔了一道摇摇欲坠的破门,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效果。 他们发出的声音,阿爸阿妈一定听得真真切切! 邹云朵觉得难堪,恨不得挖条地缝跳进去。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夫妻俩都会识相地躲出去,免得彼此难堪。今儿有事求着了里屋的那个祖宗,好不容易抓着影儿,就是别扭也得忍着。 年轻男人激情的□□粗喘夹杂着老旧床板发出的古怪动静,旖旎缱绻。饶是历经人事半辈子的老两口也难免面红耳赤。 里屋在一声激昂的叫喊声恢复了平静。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听到徐海浪说话,声音不大,听得也不大真切,不过好像邹云朵也应了几句。这倒出奇了,闺女跟徐海浪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清楚。今儿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两个小人儿居然聊起来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邹文强脸上乐开了花。中年男人的脸上沟渠交横,这一笑,纹理就更深了。他本就獐头鼠目,加上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怎么瞧都有些猥琐,惹得自己的婆娘都嫌恶的剜眼睛。 邹文强憋回了笑,心里却忍不住霹雳啪嚓地拨弄着小算盘,寻思着咋的也得多敲出点。说不准哪天屋里的小祖宗还得叫自己一声老丈儿呢。 王冬梅跟他生活多年,他那几根花花肠子还瞒得了她,“趁早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少打别的鬼主意。咱们只求徐少爷保住你在渡口的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邹文强不甘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撇了撇嘴,凑过去小声嘀咕着,“你没发现姓徐的那小子对咱们丫头特上心吗?” “废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王冬梅翻了个白眼,呛了回去。 邹文强忽略老婆的恶声恶气,继续发表自己的想法,“你说要是咱丫头跟徐少爷以后结了婚,那我还用的着去渡口扛大包了吗?” 如果能跟徐家结成了亲家,以后确实不用犯愁工作了,就算是一辈子不工作那也不愁吃穿,可是出了那样的事,徐家没把他们赶尽杀绝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还能奢望两家结亲? 想到这里,王冬梅就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拳头就往邹文强身上抡,“你还有脸说,要不你做出的混蛋事,咱们也不至于……” 邹文强没想到老婆突然发飙,没个防备平白挨了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的,“你这个疯婆子又发什么疯?” 王冬梅压低嗓门,叽咕着:“你还敢想这美事呢,你对徐家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云朵……你早被人家弄死了……我告诉你就算徐少爷有这个想法,云朵要是不乐意,咱们谁也不能逼她。” “哼,她还不乐意?”邹文强觉得好笑,冷哼了一声,“她不嫁给徐少爷她还想嫁给谁?这岛上有几个人不知道他们的事儿?哪个正经的小伙乐意捡破鞋?” 王冬梅死死地瞪了她男人一眼,嘴上骂着他没心肝的白眼狼,心里却琢磨着他的话。他说的没错,岛上的人面上都过得去,私下不定怎么编排他们一家子呢。况且,当年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在岛上给云朵找个好人家怕是难了,剩下的就是小流氓混混,可那又委屈了云朵。而且即使有人家不在乎这些,要是徐少爷这头不撒手,那什么都是白搭。 老两口在外屋各怀心思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屋里的两人却闹了起来。 徐海浪气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烙饼,一会儿掀掀被,一会儿揪揪枕头,就是想闹出点动静惹她注意,可人家偏偏就是不搭理他。 徐海浪黔驴技穷了,自己就在那里干捣腾,不一会儿从枕头下抠出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无聊就掏出来摆弄。 这拿出来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立马就炸了。 徐海浪“噌”地坐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质问道:“邹云朵……你要走……你要离开大屿岛是不是?” 他这一吼,邹云朵有些懵,待看清楚他手里拿的东西时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大学录入通知书,刚才一着急塞进枕头底的,没想到居然被他翻出来了。 “还给我……” “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喜欢大屿岛,你讨厌这里,你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回来……” “还给我……” “被我说着了是不是?邹云朵,我告诉你,没门!” 说着徐海浪就要撕了那个本本,邹云朵见状,赶紧上去抢,奈何男女力量悬殊,她只能拦着,却抢不下来。 徐海浪将本本举高,“你想走?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吐口,你休想离开大屿岛一步。” 邹云朵伸手去够,“你把它还给我……我求求你……还给我……” 瞧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徐海浪心忽然软了,用一种商量的口气说:“我还给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你会留在大屿岛,那儿也不去。” 邹云朵顿了顿,眼睛直直地盯着红本本,“求求你……还给我……” 徐海浪气急了,一把扯开她,跳下床捡起地上的裤子套上,“你就想离开我是吧,想也别想。我不答应,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大屿岛,哪儿别想去。” 邹云朵一心把火要回红本本,踉跄地滚下床,死死地抱住徐海浪的大腿,“我求你让我去吧……” “躲开……”徐海浪伸手去扯她,“邹云朵,别逼我动手……” “……”邹云朵抓得更紧了,死都不放手。 “哎呦,这是怎么了?”老两口在外屋听了半天,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没管三七二十一,推门冲了进来。 王冬梅赶紧去扶邹云朵,“闺女……” “阿妈……我的录取通知书……”邹云朵担心她这一撒手,徐海浪会立马把通知书五马分尸。 王冬梅心疼闺女,又不敢去惹徐海浪,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 倒是邹文强腆着脸过去,先是把自家的母女俩骂了一通,“我都跟你俩说啥了,我早就说老实呆着,别想些有的没的。念个大学出来不也是给人打工嘛,人家徐少爷没念大学不照样出息人吗?再说女孩书念的再好,也不如嫁的好?你说是不是,徐少爷?” 徐海浪穿好衣服,抬脚就要往出走。王冬梅喊住了他,“徐少爷……” 徐海浪停下,从兜里摸出了烟,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有事?” 王冬梅给邹文强使眼色,“有件事……想麻烦您……” 徐海浪的目光拐了一个弯,最后落在了邹云朵的身上,她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垂着头动也不动不知道想什么呢。 “啥事?” 邹文强嘿嘿笑了笑,“这么回事,前天中午多喝了两盅小酒,跟我们那个工头,就是老王吵了几句。他这个人小气吧啦的,找茬要把我辞了。徐少爷,这码头货栈都是你们徐家的,他凭什么说开谁就开谁,您说是不是?” 绕了半天的圈子,就是想让他出面保住工作。徐海浪不乐意管这事,不过眼下他倒是乐意管了,“这好说,不就我说句话的事嘛……” 一听这话,老两口乐了。 “不过……”徐海浪的声音拉得老长,故意吊着他们。 老两口脸上的笑意僵住了,邹文强讪讪地说:“徐少爷……这是有啥吩咐?” 徐海浪似笑非笑,有那么点玩世不恭,指着邹云朵一字一字地说:“我要她留在大屿岛,哪儿也不去。” 邹云朵闻言,没有抬头,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揪着裙子。 王冬梅左右为难,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边是闺女的未来,一边是丈夫的工作,孰轻孰重一时间她也闹不明白。 倒是邹文强一听这话,咧嘴嘿嘿地笑着,“这好说,我本来就不同意她去念什么狗屁大学,这不是败家吗?徐少爷,您放心,我给您看着她呢,保证让她乖乖地在家呆着。” 徐海浪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瞄着邹云朵,她始终无动于衷,好像他们说的跟她毫无关系似的。 邹文强是个精细鬼,瞧着这徐少爷没费什么劲儿就松了口,又得寸进尺地要求,“徐少爷,您看我这一把年纪了,扛大包实在吃不消,要不您再动动嘴,弄了个松快的活儿。” 要不是因为邹云朵,这种没皮没脸的人徐海浪早就拳脚招呼了,他没有直接答复,只说“看看再说!” 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复,邹文强不大满意,但能保住在渡口上的工作已经算是不错了,面上始终笑嘻嘻的。 待点头哈腰地把徐海浪送走,邹文强瞬时变了脸,朝着门口“呸”地吐了口口水,嘴上骂骂咧咧的,“什么玩意嘛,还看看再说,看到什么时候,等老子扛大包累死?” 虽然身为一家之主,可在家里的地位着实尴尬,说句话两个回应都没有。邹文强很是气闷,媳妇他收拾不了,只能拿闺女出气了,“还有你,哑巴吗?怎么不会学着人家芳芳嘴巴甜点,瞧把徐少爷哄得乐呵呵的,人家老钱都不用扛大包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沾上你的光?” 王冬梅心里有事,本不想跟他吵吵,但一听他说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立马就火了,“我们闺女怎么了?我觉得有点骨气挺好,那个钱芳芳一见着姓徐的,不管老少就恨不得往人家被窝里钻。上赶子不是买卖,人家徐少爷都不拿正眼瞧她。” 邹文强说不过媳妇,憋了半天才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以后你得对徐少爷热乎点。还有,多吹吹枕头风,别让那小子白睡了,光顾着自己得劲儿了,好歹你也想着点你阿爸。” “别在闺女跟前说三道四的……”王冬梅瞧着始终不言不语的邹云朵,叹了一口气,“闺女,想开点,大学不念就不念呗,阿妈也舍不得你离家那么老远。” 邹云朵低声喃喃着,“可是你们答应我的……” 邹文强冷哼了一声,“我们是答应了,可徐少爷不答应,你要是能让徐少爷答应,你就去!” 邹云朵抬头瞧着邹文强,像是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邹文强吃定了徐海浪是不会答应的,当下就夸下海口,“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儿,徐少爷准了,大学你就念,老子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