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赵文宁拉着苏欢深一脚浅一脚的趟在雪地里,最开始还试图用跑,结果雪太厚,苏欢的两条腿都陷在里面,两人只能慢慢走。走着走着,赵文宁发现苏欢安静的有点儿不对劲:“喂,小妖女!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骂我的劲头儿呢?喂,你……呃,你、你哭了?!”
这个发现简直吓到了赵文宁。
苏欢上学没几天,送她上学的小警卫前脚刚走,后脚赵文宁就出现在了大门口。那时苏欢虽然跟着阿泽暂住在赵府救治杨晓芸,却还未见过赵文宁亦不知他与赵旅长的关系,也没来得及听闻他在学校内外惹是生非的各种传闻,只觉得他跟自己养的大红很像。那种谁都看不上的样子放在大红身上是可爱,放在这个人身上就莫名有点儿讨厌了,而送他来的那个长衫更讨厌,正是先前卖木雕时对阿泽姐姐动手动脚的那位。苏欢本着自己只有一个人,惹不起至少躲得起的想法当即扭头就走,却触发了刘德昌因为她俩被赵文挚呵斥的记忆,当即指着她的背影向赵文宁告了一状。因为刘德昌与刘月娥的灌输影响,那会儿赵文宁与赵文挚还有着不小的隔阂,凡是跟他哥扯上关系的他都要刻意的表示看不上,听了刘德昌的状记住了苏欢,每每下课就去各种撩闲表达看不上的那个意思,两人从斗嘴一路升级到打架动手。
只是在俩人长达一个学期的战斗里,哪怕两败俱伤的时候赵文宁也没见苏欢红过眼框,倒是他自己有一次差点儿被苏欢放到他书包里的蛇吓哭,也就是从那时起他见她面必称小妖女。没想到,今天小妖女竟然哭了,而且绝对不是刚才牛车上那个半真半假的哭……
苏欢只是边走边默默流泪,并不理他。
赵文宁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哄,却也被她哭出了一些小男子汉的勇气,“你害怕了?没想到你个小妖女胆子这么小……咳咳,你放心,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再说还有我呢!而且,我这还有刀!别怕!”说完晃了晃手中那把破柴刀。
苏欢简直要烦死他了:“你是脑子有病还是耳朵聋?不是让你自己先跑吗?要你过来逞什么英雄?!”
“你什么时候让我跑了?你还说呢,你竟然让他们杀了我放了你?我讲义气才不跟你一般计较,还来救你,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怪我?”
苏欢刚才在牛车上的掐和踢是表演,现在却是发自内心,回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蛇肉好吃吗?!抓的时候都说过什么,都就着吃了吗?!”
自从刘德昌腿受了伤,没人带着他浪荡之后,赵文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单,同学们不是因为他动不动就各种撩闲的小流氓行径烦他,就是因为他自以为天底下他最娇贵的小少爷的脾气烦他。孤单来孤单去,就又去骚扰同样孤单的苏欢,最初是觉得舅舅受伤跟她那个妖女姐姐脱不了干系,欺负欺负她出出气。结果俩人打着打着,打出了互相看不上的同命相怜,有一回在苏欢的带领下一起逃课去覆灭了吓唬他的那条蛇的一家,还在野外生火烤着吃了,扒蛇皮用的就是俩人自制的那把小破刀。
苏欢这么一说,赵文宁才想起来那回有一条小蛇趁两人没注意溜了,他当时还鄙视了一番那蛇不讲义气,而苏欢当时说的是:“讲什么义气,难道留下来一起送死吗?”
“我怎么知道你一句话里暗示了两个意思?我猜到了你要给我刀已经很可以了好吗?”
“对对对,你聪明,换了别人肯定会直接把刀扔在我的脸上,问我是不是想逃跑,我感谢你,你太聪明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平时在你姐面前装乖,还有前段时间来接送你的那都是谁啊,你哥哥姐姐的叫的那么甜,怎么到我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刺我,你等着,回去之后我要向全世界揭穿你的真面目!”
说到前段时间来接送自己的,那不就是小张哥哥和曲柳姐姐吗?小张哥哥被他连累的生死不明,苏欢更气了:“去吧,去揭穿啊,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的话,你随便!”
这话说完,被间接害死小张哥哥和直接害死刚才那个年轻土匪的内疚与恐惧塞满的心裂开了一条缝,从中钻出了一个现实问题:“我们在哪?刚才我们往哪边走的?”
这个问题,赵文宁无法回答。绑匪突然动刀又突然一头栽到在地之后,苏欢明显不在状态,他自己也是吓了个半死,顺手捡刀完全是这段时间住在军营天天看舞刀弄枪的一种条件反射,拉着苏欢跑的是慌不择路哪还管得了什么方向,但这些慌张害怕他是死也不会承认的:“就、就应该还没跑多远,等太阳出来就知道方向了!”
“天亮之前呢,待在这等着冻死或者被追上吗?”
“那你说怎么办?”
苏欢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然后就遇到了更倒霉的。夜色昏暗不清,再加上被气的头脑也不清楚,她直接一脚踩空从一个斜坡滚了下去,赵文宁愣愣的琢磨了一会儿,然后特别讲义气的跟着滑了下来,两人对坐在坡下互瞪,苏欢只想掐死他。
“我……我总不能扔下你一个人吧,你刚才舍命救我,我怎么能这么不仗义……”
苏欢回之以有病三连问:“我什么时候舍命救你,我有病吗?他们明明说了不会杀我,你还不赶紧回去找人来救我,你有病吗?偏要自己逞英雄,一次不算还要逞两次,现在怎么上去,你是不是有病?!”
赵文宁回头看了看,终于不嘴硬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哎,你、你怎么又哭了?我们不会死的,你别怕呀,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死的,你别哭了哎……”
一时之间无路可去,苏欢头一次认真思考了自己可能会死这个问题。虽然不想死,但她倒不是怕死,只是不知道见到希望自己好好活着的爷爷奶奶该说什么,见到那模糊到不确定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自己幻想的爹娘该说什么,万一、万一碰见了刚才那个年轻土匪又该怎么解释……他倒下的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身体里的是什么,或者说有什么用。遇见阿泽姐姐的那个夜晚,她好像就差点儿被这东西伤到,如果她都会怕,那……在赵文宁去捡刀的时候她试了一下那个人的呼吸,好像是……没有了……这种直接害死一个人的恐惧她不敢跟赵文宁说,只能哭。
坡下虽然没有风,但冷还是一样的冷,眼看她再哭下去脸就要皴了,赵文宁只好尴尬的伸手给她擦了擦,擦了她满脸血。
苏欢看见了他手上的口子:“……”
“呃……那个小刀不太好拿……割绳子的时候划的,这血本来已经冻上了,可能是刚才下来的时候又蹭裂了,我可不是故意往你脸上蹭的……”说完把棉袄袖子拽下来一点儿,好不容易用袖口把苏欢脸上的眼泪和血迹擦干净了,“你别哭了行不行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我道歉。”
苏欢抽了两下鼻子,不哭了,气也消了一些,打开斜跨在身上的背包翻了翻,几本书两支笔,还有早上小张哥哥塞在她书包里的几块糕饼……东西不少,不过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因为她一直活的像个假小子,连条手绢都没有,可惜赵文宁的背包被他们没收了,不然以他那个讲究劲儿手绢肯定不止一条。
别无他法,苏欢建议道:“要不把这把破刀上面的布拆下来凑合着用用?一路滚下来你竟然还拿着它不撒手,怎么没把你戳死呢?!”
没想到赵文宁的讲究劲儿不分场合,“不要,我可不用,那什么破布,脏死了,又脏又难看,不用包。”一边说一边举着双手在那动来动去,完全是疼的安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