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啊……”
“哦,已然见过,人族确实偶能出人意料。”
“……”小黑想说你又“人族”又“人”的,你到底是哪一族?不过头顶之事显然更为让他纠结烦躁,低着头胡乱向上指了指,“那个,是赵文挚驾驶的,你要看就看吧!”
阿泽轻笑了一下,举步一边前行一边道:“我几时说要看了。”
小黑:“……赵文挚……他……你……我……”
阿泽见他不走,只好又停步,轻轻叹息了一声,却被广场上的嘈杂掩盖,无人听见。
“他?我?前世都对我全族尽灭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我是这么猜测的,可是——”回头却见小黑呆愣原地,表情震惊痛苦,“你怎么了?”
小黑一直在纠结他自己乃是出于他们的某种目的被分离创造,也曾经猜测那目的不外乎儿女情长、痴缠误会,听了阿泽这句话,突然想起了那次偶然见到她的所思所想,那些烈焰中的人影和哭号、那倾覆的巍峨宫殿、还有那句质问——“阿泽,全族给你的想法殉葬,你满意吗?”。原来他们的儿女情长之间隔着的是深深负疚和血海深仇,原来她从赵文挚房中出来之时心中是那样的震惊,不,不止是震惊,那其中有太多太多……而自己却一走了之……
“阿泽……”这名字再叫出来,竟然痛彻心扉。
阿泽眼神有些茫然,说话的语调却很冷静,“他已轮回,我却未死,即使他真与我有灭族之仇,想必我也已然报了,今生没有必要再生瓜葛。至于我,未想起事情全貌之前我不会做什么,你无需忧心。还有你,你……”说到这她浅浅的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意思在里边,“你有时想的太多却总不在正途,可能与你无法接触实物、无人可见有关。只是你可知道,你是谁并不在于你因何而来、从何而来,你一直向往的人族众生中又有哪一个能自行决定这些,不过都是在诞生之后尽己所能罢了,你想要是谁、想做什么,其实都由你。”说完挥手解开了两人之间的同命符。
阿泽眼神的茫然让小黑心疼,语调的冷静让他心惊,而同命符解开的瞬间他完全慌了,见阿泽转身要走,一把狠狠拉住了她的手腕。平日里叨叨叨极其灵活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低着头往前快走了几步,顺势装作拉着她给她引路的样子。而在路人看来,却是阿泽擎着一只手往火车站走,傻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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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文挚眼中也是如此,不过他却模模糊糊的知道她身边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鬼。
那场烧发完,他好像知道了一些事实,没有细节,就是知道。知道他应该对阿泽有过爱意也有过亏欠,知道他做了一个抉择,知道那好像是在梦中所见的少年其实是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知道前段时间那少年有时会夜半前来,在自己床前一坐就是一整晚。
只是所有这些知道都只能放在心里,无人可说。
今天早上一个乞丐来航校,莫名其妙的自杀在了赵文挚面前,死前说是刘月娥的爹,希望能一命抵一命,求他能就此放过她。此举没有给赵文挚丝毫拒绝的余地,令他郁结万分,驾着航校的飞机绕着省城飞了两圈,万里晴空下是寂静无声的青山白雪和热闹繁华的城市人烟,见了前世今生都想守护的这些之后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又在下方火车站的广场上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这辈子与的她寥寥数面在心中滑过,最初的误会、没来得及萌生的少年心事、观念上的种种矛盾……所有这些渐渐在赵文挚眼眶中酝酿出一丝热意来。只是执意知道真相也好,执意报仇也好,不知哪一辈子的执意剖开灵魂也好,所谓求仁得仁,既是自己的选择,接踵而来的种种便只有接受,亦没有资格再哭。想到这,他在空中打了个盘旋,见阿泽似由一人牵着往车站而去,当下调转了方向,越飞越远,在心中默默与她道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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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自北向南,一路上车窗外的铅色浓云越来越多,也越压越低,渐渐的飘起雪花来,待到停靠赤水县之时,这雪下的已经像是飘落的棉絮。
赤水县火车站在城南,回位于城北外的河口村需要穿过整个县城,虽然大雪纷纷,路上的买卖却依旧热热闹闹,不论有钱的没钱的都在忙着置办年货。往年这种氛围之下,小黑基本上像个猴儿一样四处乱窜,甚至除夕夜里别人一家团聚之时,他都要挨家挨户的去参观一下,正如他曾经说的热闹看的是光明正大。可如今走在这街道上,却发觉往年的热热闹闹,实则是空无一人,而今年却不一样,有两个人要陪,有一个家可以回。
小黑在卖鞭炮的平板车前晃荡够了,又在卖鱼的摊儿前停住了,阿泽见他很有兴趣的样子,悄声问道:“要买么?”
小黑蹲在鱼摊儿前扭头吃吃的笑了笑:“你看这个,像不像那个鲤鱼精的宝宝?”
冬天里这鱼从河面上的冰窟窿里捞上来不出几分钟就被严寒冻住了,有的甚至还保持了在冰面上噼啪乱蹦时的生动样子,小黑指着的那条一尺来长的鲤鱼就是,和当初阿泽随手捞上来的那条鲤鱼逃回河里的样子确实有点儿像。只是这鱼身上挂着白霜,侧身躺在地面上,一只实实在在的死鱼眼望着天空,阿泽实在不明白小黑是觉得哪里好笑。
“买吗?不买走了。”
“不买不买,我就看看,明天带欢欢一起来买。你不知道,办年货这个事情不在买什么,而在这个过程,不能剥夺了欢欢这个快乐。”
阿泽无语的摇了摇头:“你又知道。”
“对啊,我看过两千多年的世事……”还见过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和故事,本来这些一直是他与鬼魂的谈资,此时却觉得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在路边又见了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主,正在屋檐下躲雪,当即一拍手,“那个可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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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走了好多遍的那条道路依旧,离开时两侧的草木摇落,仅剩了枯枝,此刻上面挂满了雪,因为没有风,都待得老老实实的,另有一种莹莹的生机。小黑一路上都跟在阿泽身后吃吃的笑,笑的既像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傻子,又像个含羞带怯的大姑娘,阿泽忍不住回头问道:“附身留下后遗症了?”
“没、没,那个,我给你撑伞吧?”
“然后让路人看见一把伞自行飘在空中?”
“哪有什么路人,你看这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再说了,你可以虚扶一下嘛。”小黑说完真就从阿泽手中接过了油纸伞。刚才觉得她一手撑伞另一手拎着一根儿红彤彤的糖葫芦回头的画面十分美好,这下画面中加上了自己,顿感心满意足,笑得更诡异了。
就这样一路笑回了家,结果一进院子,竟然热闹非常,赵旅长的几个手下和周怀信都在,周怀信突然不犯疯病,蒙着眼睛的布条摘了,露出满眼的焦急和愧疚:“阿泽姑娘,苏欢不见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