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山 一 “阿娘!”大雨滂沱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抱着一具渐渐冰凉的尸体绝望的悲泣,豆大的雨滴砸在小小的人影上,凄厉的哭声却撕裂雨幕,刺透人的耳膜,天地仿佛也感应到这透人心肺的悲意,雷声滚滚,雨声阵阵,天地同悲。 “呼呼……”灵玉自梦中惊醒,坐起身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梦中那股令人紧紧揪心的悲痛还没过去,灵玉捂了捂心口,皱眉喃喃自语:“又是这个梦……” 点了灯,下床喝了杯凉茶压压惊,一时没了睡意,坐在桌边回想这个梦。 当初被师傅从山底下捡回来的时候她浑身是伤,倒在雨地里,像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师傅看她可怜,把还剩一口气的灵玉给救过来了,带回了无方山。 等她醒了,竟然是前尘往事忘尽,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师傅遂给她取名灵玉,如今已有九个年头了。 想到此处,灵玉不禁怀疑梦中那个在雨中痛哭女孩儿就是自己,只是这记忆未免太过悲伤,灵玉下意识地不想继续回想。 “叩叩叩。” 房门被轻敲,门外传来修玉温润的声音:“师姐,你还好吗?” 灵玉尴尬了一瞬,披好衣服,起身开了门:“师弟啊,是我吵到你了吗?” 修玉天生耳力过人,当初她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因为实在是太过真实太过悲伤,竟是一个人在床上蒙着被子哭得昏天黑地,师傅房间离得远,修玉就不同了,就住在她隔壁,即使是灵玉蒙着被子,他还是听到了哭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闯进灵玉房间把她被子一掀,露出灵玉一张呆愣楞,涕泗横流还冒着鼻涕泡儿的脸,二人对望半晌一时无话。 往事不堪回首,好在那时候她还小,才十一岁,小修玉比她还小一岁,当时她自觉丢了面子,威逼利诱修玉不准告诉师傅,修玉虽然比她小,却总是让着她,自然应了她,果然没再提这件丢人的糗事。 修玉看了灵玉一眼,摇了摇头,目含担忧地看着灵玉道:“不曾,倒是你,可是又做噩梦了?” 不然也不会半夜点灯还坐在桌边上不睡觉,要知道,灵玉睡觉就是打雷也难叫醒。 灵玉摸摸脑袋,恹恹点头:“是啊,也不是噩梦吧,就是让人心里难受的紧。” 修玉袖中的手暗暗握紧,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莫难过,梦…总是相反的。”说着还露出一个略显狼狈的笑容。 灵玉暗自奇怪,却也不问,只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好啦,只不过是梦嘛,你赶快回去睡觉吧,不然可长不高了。” 修玉才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至于灵玉,呵,自从过了十五,就没见长过,灵玉已经放弃了,只把长高的执念寄托在了修玉身上,好在修玉也争气,比灵玉小一岁却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半头,将来或许还会高两个头,不可谓不“前途坦荡荡”。 修玉暗暗瞥一眼只到他胸口的灵玉,嘴角带起一丝微笑,不再多言,朝她点点头就转身回房了。 二人各自就寝,各有所想,直到天明。 灵玉师傅名叫云逾期,名号据他说太响亮,说出来怕吓到他们,一直没告诉他俩。云逾期是个乐天派老头,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带娃,灵玉是她八岁的时候捡回来的,过了两年又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把修玉也给捡回来,成了她的小师弟。 灵玉还记得当初小修玉个子矮矮的,看见她,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震惊过后又掠过一丝狂喜,狂喜过后又浮现一丝愧疚和怯懦,最后停在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意味上,表情变化之快,情感变化之丰富直让她叹为观止。 当时臭美又臭屁的她也没多想,也不知道打哪来儿来的迷之自信,只归根于小师弟没见过世面,乍一看到自己这样跟小仙女儿似的人物,惊讶点,崇拜但又不敢搭话的这种心情,她表示理解,并十分善解人意主动跟他说话:“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师弟啦,叫声师姐来听听。” 小修玉终于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浑然不记得自己的小灵玉,一时间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一听到要他叫姐,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我不叫。” 说完就后悔了,一抬头果然看到小灵玉撅了嘴不高兴地问他:“为什么不叫,你这么小!”说着还拿手比了比他的个子,比小灵玉矮了半个头,意思不言而喻。 小修玉涨红了脸,存着反正她也不记得的心思,随口胡诌道:“我只是看着小,其实我比你大,我十一岁了!” 小灵玉不可置信地长大小嘴,还没说话,旁边躺在椅子上眯眼睛晒太阳半天没出声的师傅闻言抓住小修玉的手,摸了摸,道:“我怎么摸着骨龄九岁?” 师傅的话自然可信度更高,小修玉被戳破,讷讷不言,一时间只听见小灵玉捧着肚子笑得打跌,一边笑还一边不死心地要他快叫她师姐。 小修玉看着小灵玉纯然无垢的笑颜,鼻头一酸,低低唤了声:“师姐。” “诶!”小灵玉欢快地应声,牵起小修玉的手,带他玩儿去了。 就这样,过去了七个年头。 一大清早。 “师姐,该起了,不然师傅又要念叨你了。”修玉穿戴整齐敲门,照例肩负每日叫师姐起床的重任。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没有动静,修玉习以为常,又温声叫了一遍。 这下里头灵玉终于应了声,又是一刻钟过去,灵玉才打着哈欠出来,修玉没有丝毫不耐,给她正了正发冠,二人并肩去师傅院子里准备听课。 云逾期一反平常窝在摇椅上的样子,正襟危坐在院中,一副严肃的样子看着进门的灵玉二人,着实唬了二人一跳。 灵玉作出受到惊吓的样子拍拍胸口,嘴里卖乖:“这是谁家的师傅,怎么如此仙风道骨宝象庄严,简直令人不得不心生敬仰,好生佩服!” 修玉在一旁弯唇一笑,不出声。 云逾期破功,笑出声,拎起鞋子作势要打,灵玉嘴里连连讨饶。 “咳,不跟你闹了,也不学学你师弟,戏弄师傅,成何体统!”瞪了灵玉一眼,把鞋子穿上,背手踱步到二人面前:“今天不授课,而且以后也不讲了,明天你们就下山去,整日里跟我个老头子闷在山上,有什么出息!” 灵玉修玉面面相觑,修玉拱手一问:“敢问师傅,归期如何?” 云逾期捏捏胡子,从怀里掏出两颗石头,一人一颗,作高深莫测状:“此乃识玉石,碰到你们各自的有缘人就会自行开裂,到时候一切因果自有定数,不必我多说,额,还有就是,为师最近夜观天象,天下将乱,你们身为我的唯二的弟子,这等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怎可袖手旁观,就派你们去自择明主,助其早日平定四方,还天下太平吧。”说完这么一大通,喝了口水又追加:“没办成事就别回来了,省的丢我的老脸。” 感情这天下要是不太平,师傅这是不要他们了? 灵玉上去揪他胡子,气呼呼道:“师傅您说笑呢吧,一大把年纪了作什么作呢,感情当初您捡我们回来不是要我们给你养老送终来的?我们走了,您一个人在这山上,谁给你做饭洗衣叠被?” 云逾期疼得哎哟直叫,打开她的手,比她还气呼呼地道:“等你们走了我才逍遥呢,我早就跟紫薇老头约好了,就等你们走了,省的拖累我。” 灵玉一听就瘪了嘴,面上一副委屈的不行的小模样,撒娇卖乖打滚儿挨个来一遍,事后坑走师傅银钱大把,极品草药□□暗器若干,美滋滋地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天晓得!她早就想下山了哈哈哈哈哈哈~至于师傅,紫薇爷爷武功绝顶,就算带个师傅这样的拖油瓶,行走江湖还是妥妥的,不慌! 第二天,二人整理行装,跟师傅拜别后就下山去了。 云逾期站在无方山顶,目含忧虑地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转身回屋:“自有定数,自有定数啊....” 无方山位于天断山脉正中央的位置,地势最是艰险,就算二人轻功了得也不敢托大,一步步都极为谨慎。这还是他们清楚下山路径,不然就是武功再高,想要出入无方山也是天方夜谭。 天断山脉为东西走向,把猎北朝和云朝一划而分,所以自然下山有两条路,往北是去往猎北朝,往南是去往云朝,这时二人站在分岔路口争论。 /猎北朝天寒地冻的,灵玉早经受够了无方山上的冰天雪地,自然更向往气候更加温暖四季如春的云朝,哪想修玉一听她要去云朝,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一个劲劝说她随他去猎北朝。 “为何一定要去猎北朝?冷冰冰的,你在无方山上还没吹够西北风不成?”灵玉不依。 修玉张了张嘴,平时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卡壳,顿一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说道:“云朝气候湿热,你在无方山上呆了这么多年,突然去这种地方,容易水土不服。”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一辈子待在刮风下雪的地方啦?”灵玉给了他个白眼,把行囊往后一甩,足尖一点身形远去:“师弟啊,要不我们就此别过吧,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修玉哪里料到灵玉说走就走,一时间只剩下一字回音在山间回荡,树木掩映间人是一点看不到了,灵玉轻功本来就略胜一筹他,修玉追了几步还是没找到人,面上浮现失落还有一股深深的怨念,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阴沉沉的,灵玉居然说抛下就把他抛下了,一点儿不舍也没有,看她当时背影还十分快活潇洒,真是气人。 修玉在原地暗自气闷了一阵,看着南方云朝的方向,目光如刀,面色阴沉,抿抿唇,毅然决然转向北方,向北而去。 躲在一旁的灵玉看着修玉转身离去,看他果然去了猎北朝,虽有些奇怪但也暗暗记下,只等在云朝玩够了就去找修玉,二人身上都带了寻香虫,要找到彼此并不难。 打定主意,灵玉拍拍屁股欢快地往南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