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夜议(1 / 1)赋歌天下首页

烟波江上,十月里,暮霭沉沉。  云树绕堤,画舫间,莺歌燕燕。    运河边上的锦熙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货易中心,城内华庭酒楼,夜市千灯,商贾云集,往来街道皆是富贵繁荣。城民畅兴昼睡夜醒之习,民风奢靡,沿河两岸皆是烟花柳巷,饮食燕乐,莺歌乱语。    夜幕初上,华灯璀璨,贩夫走卒叫卖声不绝于耳。烟柳画桥,星影如雨,运河岸边的小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一双白眉,粗布衣衫,短刀酒葫,正是陆见离。此刻他眉头紧锁,不停来回踱步,自言自语,“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到。”    “陆先生,”他身旁的白衣男子对月而立,姿态悠然从容,一双乌目望着盈盈水光若有所思,那过于宽大的袖袍随夜风轻拂,“万事自有定数,急不得。”    陆见离面色紧绷,白眉纠结成线,目光难掩担忧之色,“公子,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老朽实在难以心安。”    忽闻河道远处传来琵琶声,河面水波轻荡,一艘画舫乘着月色缓慢飘来。那画舫分为上下两层,高台朱瓦,雕梁画柱,船头盘旋着一只展翅黑鹰,对月而立。    画舫一楼宽敞的平台两侧站着数名女子,皆是轻纱掩面,罗裙华丽。其中一名粉衫女子手抱琵琶,拨弦轻弹。流泻而出的琵琶声轻柔舒缓,与周围闹市格格不入。画舫高台上摆着一面雕花屏风,屏风上绣着一朵盛放牡丹,那牡丹在月色的轻笼下显得娇艳欲滴。高台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铺满佳肴美酒。    粉衫女子手抱琵琶缓慢走到船头,远远望见云陌劫二人便停下拨弦,只见她素手一扬,船身缓慢向岸边靠近。    “二位中可有一位姓‘云’的公子?”粉衫女子试探轻喊,一双水眸将二人来回打量,不料云陌劫也向她看来,勾唇一笑,顿时惹得她红了脸,忙错开了眼眸。暗自惊叹这白衣男子着实俊俏,可那云公子是哪般人物,怎会这般温润如玉。还未深想,又见对方朝她拱手为礼,似识破她心中所思,顿时芙颊羞意更浓。    云陌劫嘴畔笑痕渐深,也不啰嗦,“正是在下。”    粉衫女子脸色骤然生变,连忙收敛心神命人放下舷梯,在场众女也是一惊,纷纷侧目向云陌劫瞧去。    “奴婢梦吟。云公子里面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粉衫女子梦吟待人上船后一刻也不耽搁的领着二人向画舫内走去,心中暗忖:天下闻名,却是这般书生模样。    月近中天,水波粼粼,河面清风拂过,吹得岸边柳树“沙沙”作响。二楼雕花屏风面前,梦吟抱拳跪地,“主人,云公子已到。”    繁星漫天,万籁俱寂。画舫渐渐驶离闹市飘向运河中心,屏风内传来一道沙哑女声,“梦吟。”    梦吟会意,起身向众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没有命令不得前来打扰。”    “是。”众女抱拳领命,逐一退去。    走在最后的梦吟路过陆见离时,弯身请道:“先生请随我来。”一双眼眸仍不住在云陌劫身上流连。    陆见离一脸戒备地望定雕花屏风身形未动,正欲开口不料被云陌劫扬手阻止,“陆先生先去,云某随后便来。”    陆见离哪里肯听,白眉紧锁再要说话,还未启唇已撞上云陌劫蕴含深意的黑眸,那眸中光晕冷冽,眉宇之间竟是森然之气。他心知刚刚已是逾矩,遂不再多言朝粉衫女子拱手有礼道:“还请姑娘带路。”    梦吟抿唇笑笑,刚才见云陌劫这般神色不由惊诧一喘,连连又多看了几眼,听闻人声才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身领着陆见离退出高台。    河面水波荡漾,清风朗月,画舫高台上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四周安静异常,只见他信步走向高台中间的八仙桌,随手执起酒壶酌满,仰头一饮,“月明当空不自醉,好酒!”    “没想到云公子还有如此闲情逸致,饮酒作诗,文人风骨。”屏风后面女声又起,言语间尽显嘲弄。    云陌劫不予理会,兀自拿起酒壶酌满,倏尔见他眉峰一转,眼神极冷,“月圆之夜,烟霞一事。是你们早已料到还是从中安排。以云某为饵,引出南宫清流。”    此话一出,但觉周遭空气一冷,暗流涌动。过了半响屏风后面才传来嘶哑笑声,“南宫清流找的是黑泽教尊主,云公子可是黑泽教之尊?”    云陌劫听了也跟着轻笑一声,可那双细长的眸子里净是冷意,和之前的温缓之态极为不同。他思维何其缜密,早在遇到南宫清流之时就已参透对方用意,而今也不点破,静坐于八仙桌旁,自始自终没有望过雕花屏风一眼。    屏风中人见他不语,静默片刻后方才又道:“云公子此次前来无非是为了潜龙。司徒弘并未骗你,潜龙下落,确实只有天机坊才知。至于南宫清流,烟霞阁消失的这十年里,江湖上发生了多少诡秘之事,难道公子不想弄个清楚明白?”    只有天机坊才知?    云陌劫又是一笑,兀自喝了一口杯中烈酒,口气淡淡,“云某虽出生江湖却并非江湖中人,这江湖之事与云某何干。司徒弘曾说天机坊乃世外之地,竟也对江湖之事如此关心。而今连那司徒先生的身份也不禁让人怀疑,不知他到底是朝中御史大夫还是天机坊门主座下风行使者更或是烟霞阁中人?”    只闻屏风后传来一声叹息,一名身着黑袍的老者缓慢从屏风后面现身,她身形消瘦,颧骨高耸,一张脸极其丑陋,脸上皮肤青黑,双眼精光湛湛,目光敏锐犀利,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云公子心思过人,想必早参透其中奥妙,又何需老身言明。”    云陌劫撩袍起身,朝那黑袍老者拱手,道:“传闻天机隐婆通晓天地万物之理,此次亲自前来,云某受宠若惊。”    “云公子不只心思过人,眼力也非同一般。老身从未踏足江湖,本以为无人所知,没想到——”她眼神一闪,心中一叹:这般人物如果不能为己所用,以后必成大患。脸上不露声色地朝云陌劫躬身一鞠,“天机隐婆秋千索,特在此等候云公子大驾。”    云陌劫目光倏地一冷,话锋一转,“潜龙何在?既然司徒弘精心安排你我二人在此会面,想必早已想好交换条件。至于南宫清流,天机坊既已布好棋局,又何须云某这外人插手。”    秋千索见他眼神微变,也不再卖关子,“此言差矣,云公子只知南宫清流意欲为何,却有所不知,天机坊本也不想与烟霞阁为敌,奈何我派师祖天机老人曾卜算一卦,为在劫之象。火莲花乃天池圣物,万不可随意动用,否者四国动乱,民不聊生。平乐地处东南,与天池腹地地脉相通,若是火莲花被南宫清流或黑泽邪教取得,首先遭殃的便是平乐。”    云陌劫眼神更冷,只见他对月而立,宽袍在夜风中轻荡。双方皆陷入沉默,片刻后云陌劫才缓缓道:“云某此次南下只为探听潜龙下落,至于前辈方才所说,等见过司徒先生后云某自有打算。今日夜议,看来已无所获,前辈若还未想好交换条件,那云某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会。”说罢双手一拱,转身向来时楼梯走去。    “云公子且慢,天机坊并无所取。”秋千索一张老脸极其严肃,嘴角翕动数下,过了良久,终是一声叹息,“老身刚才所言还请公子三思。潜龙,就在乐都太傅府。”    云陌劫闻言眉心一挑,面上并无诧异之色,俨然是早已猜到,“多谢,云某就此告辞,待取得潜龙后自来拜会。”说完一个起落人影已在百米之外,只闻空中传来一声清冽男声,“陆先生,走。”    夜色墨黑,画舫高台上却灯火通明。秋千索沉默地站在漆红栏杆处,突见她身形一跃如疾风般射向空中,双足/交互轻点冲的更高,长臂张开如大鹏展翅,五指骤然成爪抓住一只掠过白鸽。    她落地后立即取下套在白鸽脚上的信纸展开,信上写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神色凝重,眼中浮现担忧之色,“若鹬蚌不争,渔翁如何得利。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梦吟走到她身边,迟疑片刻轻声喊道:“婆婆?云公子已走多时,你……”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云陌劫,平乐骁骑上将,位列武林奇人谱首位,被逍遥子誉为天下第一奇男子。仅以二万大军打得十万燕军闻风丧胆,退出平乐,关峡一战,天下闻名。后领命东征,半年之内踏平上燕,回朝后收编六十万上燕大军,如此狂霸勇猛之人,既然是那般模样,那般模样啊!”    那话本是对月自语,可听在身后女子耳里却激起一阵涟漪。    清风明月下,杨柳依依,芳心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