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混乱(1 / 1)娉婷似毒首页

周骋后来对天发誓,那一晚他醉醺醺地闯进去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没有丝毫非分之想的。    他真的只是想看看兰溪还能活多久。    年前城里涌入流民闹了瘟疫,周家早早购入了成捆的药材每日煎水发下去,从上到下严防死守,好在整个府邸没一个人染上疫病。后来城里动乱,周员外派人先将一应小辈送往山间别苑避灾,上了山才发现兰溪病得厉害,被数日未退的高烧折磨得意识模糊,整个人枯瘦了一大圈,连那只鬼似的绿眼睛瞧着都黯淡了不少。    据她自己说,是喝药材煎水的那几日便开始虚弱发热,但是她平时身体本来就不好,那段时间家中又人人自危,谁也没顾得上把她的足不出户当成大事,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才被察觉。周员外连忙花重金请郎中来为她诊治,所幸不是疫病,只是她身体里打娘胎中带出来的毒素实在不安分,平日里不吃不喝尚要作乱几分,更别提乱七八糟地喝了好几天的药汤,两相冲突着在她的五脏六腑里面搅得天翻地覆。    防疫的汤药自是立刻就停了,可兰溪这一病却缠缠绵绵地没有尽头,在床上从寒冬飘雪一直躺到冰雪初融,常常是几日好几日坏,好的时候勉强能喝下一碗粥,坏的时候便干脆长久昏迷,让人疑心她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此期间,周骋迎来了他十五岁的生辰。这次难得父母都不在身边,他更乐得纵情潇洒,和一众不知愁苦为何物的纨绔子弟喝酒玩闹直到半夜,然后亲自送表妹安瑟回去休息,两人在山路上浓情蜜意地表白许久,安瑟被他逗得满脸通红,转身假装不理,周骋自她身后轻轻把人拥进怀中,翘着鼻子在她发间蹭来蹭去,笑道:“你的头发好香。”    安瑟软绵绵地推他一把,捂着脸不肯回头。    “我若已经加冠便好了,”周骋醉得厉害,一边去抓她的手一边放肆地表露心迹,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软软的鼻音:“小安,我加冠成年以后要立刻向你家提亲,你是我的,跑不了。”    安瑟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抱住他,下巴很乖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可是你成年以后要娶的人不是我,我爹娘不会让我空等你一年,然后坐着偏轿嫁给你续弦的。”    周骋散着眼神想了想,懒洋洋地叹口气:“兰溪……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爹一定要我娶她,我根本不喜欢她,而且她能不能活到……”    “她要是死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和她成亲了,骋哥?”安瑟忽然踮起脚在他耳边轻飘飘地吹了口气:“你舍得吗?娶了她就得放弃我,整整一年,说不准我爹会把我许配给哪个他看好的青年才俊,我们两个以后天各一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周骋全身一顿,恶狠狠的瞪着她:“你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别人抢不走,可是你即便抢到了,有地方安置我吗?”安瑟低声道:“骋哥,你以后一定要娶兰溪,挡在我们两人之间的不是别人,是兰溪。”    周骋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努力把眼神凝聚在一起:“你……”    “兰溪病得厉害,我前几日还去看过她,听说连在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骋哥,你想没想过,要是兰溪等不到你家中定亲履行的那一日,你又待如何?你我之间……你想过吗?”    周骋茫然地看着她:“我……”    安瑟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偏过头对他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极尽娇媚,震得周骋一时间头脑空白,心脏狂跳,呆呆地看着她越凑越近。    少女柔软的嘴唇在他脸上轻轻一擦。    “骋哥,”他听见安瑟用撒娇一样的语气悄悄对他讲:“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一开一合的嫣红唇瓣诱得周骋神魂颠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已经带着一身香气站在安瑟暂居的小院外面了。安瑟自是早已离去,而周骋伸着脖子往里面探望半天,直到看见窗纸上映出的婀娜剪影一点点舒展了身体,然后俯身吹熄蜡烛,室内终于恢复一片黑暗后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这时才忽然发觉手中握着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摊开手后才看清是一只小小的荷包,看上去圆润可爱。周骋依稀记得这是方才安瑟从腰间解下送给他的,好像絮絮地附了不少温柔言语,可惜他晕头转向地只顾嗅着空气里的甜香,全然没听进半句。    安瑟好像还连哄带逼地让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可他也记不清了,满脑子只有少女羞怯的笑脸和柔美的身姿,还有一句“兰溪病得厉害,怕是撑不到月底了。”    周骋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他低头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然后头晕目眩地撞上了一堵墙。    他摸摸鼻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纵身一跃一勾,轻巧巧地攀上那堵墙,然后眯着眼睛对围墙内颇为生疏的院落景致辨认许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兰溪住的地方。    明明既不荒凉也不破败,然而却被惨淡月光照了一地的寂静无声,让人觉得这里多少有些不讨喜欢的死气沉沉,和兰溪本人如出一辙。    周骋叹口气,甩甩被烈酒浸泡得彻底的脑子,忽然动了些微恻隐之心,很想关怀一下自己这位深居简出且又体弱多病的小夫人。    要不怎么说喝酒误事,他平日里宁死也不愿踏进兰溪院中半步,偏这一次迷迷糊糊的,即便真的只是出于可怜之心而已,却也搞出一个不小的乱子。    因为有两件事是周骋不知道或者说没有想到的,一个是兰溪今夜恰好精神不错,勉强能够拄着一根木头手杖跌跌撞撞地走进走出;二则是负责照顾兰溪日常起居的丫头晨起受了风寒,兰溪便准她早早回去休息,以至于周骋走进内室的时候出奇顺利,完全没有受到一丁点阻拦。    兰溪久病未愈极易口渴,夜半时分摸索着起身想倒口水喝,结果水罐空空如也,没办法只能亲自拄着拐杖出门打水——她的小院后面就有一口井,引得是山间清泉,冰寒入骨,也正是整间院落冷气浮动的源头。而且因为是在院子的正后方,视线受阻,导致兰溪全然不知道自己的房中何时走进一个生人,她捧着水罐走到门口时才惊觉房门大开,一个颀长的黑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她的床前,看上去相当来者不善。    兰溪吓得脸色苍白,水罐脱手摔在地上,发出的动静在寂静黑夜里极为明显。    正对着一床空被百思不得其解的周骋闻声猛然回过头,看见门口哆哆嗦嗦的小小身影,眼睛一亮:“兰溪,快过来!”    兰溪:“……”    她认出了来者是谁,觉得简直比撞了鬼还古怪,当机立断扭头就走。周骋醉醺醺地头脑不清,此刻心中执拗劲头飙升,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拦在她的身前,不耐烦道:“我让你过来,你跑什么?”    兰溪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映出他凶巴巴的表情,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骋等了一会见她没反应,索性捉住她的手臂往房中拉:“我就是来……”    兰溪下意识用力抽手往后退,她的手里还握着那根木头拐杖,将就着在身前隔了隔,结果周骋回头看一眼,毫不在意地把拐杖强行抢下来扔在一边:“哎呀扔了吧,碍手碍脚的。”    短短几步路,兰溪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最后进屋的时候拼死抓住门框不肯松手,周骋用力拉了几把才反应过来,奇怪道:“干嘛不进去?”    兰溪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哀求一般:“周骋,你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周骋皱皱眉,他此刻思维一片混沌,干什么都只是凭着本能反应,虽然不明白兰溪为什么不肯跟他进屋,却也看得出她的脸色极差,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    “你怎么啦?”他啼笑皆非地想去捏捏她的脸,这一招在安抚弟弟妹妹的时候通常特别管用:“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身体……”    兰溪拼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的手,然后条件反射似的,抬手甩他一记耳光。    一声脆响。    周骋面无表情低眨眨眼,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慢慢转了转脖子,盯着她没吭声。    兰溪眼看着他的眉心越揪越紧,吓得魂飞魄散,转身要跑的时候却被周骋一把抓住衣领,她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可周骋哪怕喝醉了仍然有着一把子力气,两相较力之下便倒霉了衣服——本来就是一件轻飘飘的亵衣,柔软薄绸全然不是适合撕拽的材料,几乎就在被周骋抓住的同时发出“刺啦”一声,然后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兰溪只觉得背后一凉,随后周骋慌忙松手,她随着惯性一头栽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衣领被扯开了一半,露出肩臂上大片雪白的肌肤。    兰溪的眼泪霎时就下来了。    这下周骋再往前走的步伐于她看来便同不轨之徒无异,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拢好破碎的衣领,一边挣扎着躲开周骋的搀扶,哭道:“你别碰我!”    周骋也很恼火,可他惦记着兰溪身体不好,觉得她一直坐在地上也不是事,索性上前想把她扛起来,结果兰溪又躲又闪地不肯配合,他的火气噌地上来了,指着兰溪怒道:“你怎么这么麻烦?我娘都没打过我知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走啊!”兰溪泪眼婆娑地哽咽道:“周骋……周骋你走,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啊!”    周骋直接一手抓住她的双臂,另一手托上她的腰,俯身把她扛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屋里走去。    兰溪在骤然悬空的恐惧里大力反抗,摸索着在他肩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泪水成串地掉落下来,很快打湿了周骋的衣服。    周骋疼得手一松,兰溪连忙从他身上滚落下来,一边叫救命一边拼力往前蹭,几乎是在地上爬着逃走,像一只受了伤却被老鹰盯上的兔子。她吓得快疯了,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即便那是她未来的夫君,即便她心里清楚周骋若是真的不想放过她,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    然而这次周骋却没能追上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他的肩,动作温柔,力道却不小,精准地拍上他的穴道,令他半边身子迅速麻痹,动弹不得。    周骋腿一软跪在地上,眩晕感终于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他挣扎着回头望,摇摇晃晃间只能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白衣黑靴,腰间挂着一块血红刺眼的玉佩,下面坠了把银光璀璨的璎珞,在月色里潋滟生辉。    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这幅打扮。    周骋皱眉顺着那腰那腿往上看,最终在视野的尽头看见一张陌生的少年面孔,看着年岁和他差不多大,寒冰似的脸上镶着一双狭长的凤眼,清冷如泉。    周骋猛地一挣:“你是谁?”    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压下他的动作,一手轻柔地捏捏他的后颈:“少爷,您喝醉了,别对姑娘撒野。”    紧接着,他手下猛地一用力,周骋连声都没来得发出来,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少年叹口气,起身看向眼前的女孩:“姑娘,你受惊了……姑娘?”    连环的异变陡生终于榨干了兰溪最后的气力,她看着少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觉得血往上涌,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少年远远站着,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脱下外袍,闭着眼睛走到兰溪身边,慢慢摸索着替她裹好衣衫不整的身体,小声道:“得罪了。”    然后他睁开眼睛,想尝试着把兰溪抱起来,这一刻月光忽然变得出奇明亮,将兰溪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容映照得纤毫毕现,反衬出眉眼的漆黑和唇角的浅红来,浓秀如墨,鲜妍似花。    她的额角有一片撞伤,流血不少,瞧着可怜兮兮,却又无端撩人。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只觉得天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