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康康平安回来了,五丫头,陪我去见你祖母。”徐氏看着满面含春的四姑娘阮珠,神情不愉,扭身往侧边厢房去。 阮诺很乖巧的跟在徐氏身边,唇角微微上扬,带着甜软的弧度,好似京郊种着的向阳花,明媚而阳光。 靖安候世子只看到阮诺的一个侧脸,白皙干净,便慢慢垂下头去,祖父与他说过了,希望他的继室,还是秦家姑娘,这次,由着他挑。 秦家待嫁的,不过三,四,五,三个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是庶出,他从前就见过,倒是这个长房嫡出的五姑娘不曾见过,但在他看来都差不多,跟秦阮雅差不到哪里去。 秦家最温柔贤淑的,莫过于已经出嫁的二姑娘,若不是当年二姑娘还小,定下二姑娘阮薇,也就不会闹出这许多事情来。 靖安侯世子是怎么想秦家姑娘的,徐氏不知,只徐氏让珍姑姑,碧涵,紫桃守在外头,当着阮诺的面,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母亲,阮雅还在灵堂里。” 自家嫡出大姐姐还在灵堂里躺着,四姑娘已经满面含春的算计起来了。 徐氏话说的不客气,连带着萧一然的话一并都说了,老夫人卢氏这些日子守在靖安侯府,连日不曾好睡,早就精神不济了,听得这些话,气得动了肝火。 “人年纪大了,接连两场丧事受不住,侯府办事,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已经过了三日,咱们都回去吧,让子轩过来,送她妹妹最后一程。” 秦子轩是秦府大少爷,罗氏的夫君,二房郭氏嫡子,与大姑娘阮雅一母同胞,一直专心备考,因而只头一日来见了最后一面,便走了。 他来也是相宜的。 老夫人一句话,没一会儿功夫,秦家上下的人尽数到了厢房里。 二夫人郭氏看着才与靖安候世子说上话的四姑娘阮珠,又看了眼立在老夫人跟前的大夫人徐氏:“母亲,总要过了阮雅头七才好。” 郭氏不敢说老夫人什么,只看向徐氏:“大嫂,阮雅虽不是大嫂亲生的,但从前侯府给长房的礼单从来都是与二房一样的,大嫂这个时候还……岂不是让阮雅在底下难安?” “让阮雅难安的,不是大伯母,而是四妹妹吧?”一嘶哑至极的声音传来,从落地罩后走出一身着玄色直裰的男子。 “四妹妹,你在阮雅的灵堂前勾引侯府世子,难道不怕阮雅半夜去寻你吗?阮雅的性子,你自来清楚,哪个敢肖想世子,她做鬼也不会放过。” 大少爷秦子轩嘶哑的声音带着阴冷而丧的气息,吓得四姑娘秦阮珠有些站立不稳,往后踉跄了两步。 “子轩。”二夫人郭氏皱了皱眉。 秦子轩恭敬的给老夫人卢氏行了一礼:“祖母。” 老夫人轻叹口气,被徐氏搀扶着要起身,却是靖安候夫人董氏得了消息,亲自赶了过来。 “老夫人,听下人说,您这就要走了,可是府里伺候得不够周到?”董氏满心关切。 “没有的事儿,是老身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总归紧要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家子姻亲,没有不帮忙,还要给添麻烦的道理,让子轩守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他。” 老夫人卢氏知道,靖安候夫人是个极和气的人,若不是有这样一个婆母,老夫人当年怎么也不会同意了与靖安侯府的婚事。 只靖安候夫人越是和气,她便越觉得对不住,阮雅做了那样的事情,如今四丫头又开始了。 靖安候夫人一向不难为人,见老夫人执意要走,便不再拦,温言道:“等日后得空了,我到府上叨扰,老夫人您要节哀,保重身子。” 老夫人卢氏心底苍凉,这么些人,倒让靖安候夫人说出节哀的话来,一个月内,失了长子,又失去了长孙女,纵两人有错,在她心里,也曾是视若珍宝的人。 老夫人拍了拍靖安候夫人的手,什么也没说,带着秦府的人回府。 一行人到了垂花门处,康康闹腾着要摘垂花门外头盘着的白绢花,养娘罗氏甚至郭氏都哄着他,靖安候夫人甚至让下人去搬梯子了。 老夫人怒杵了一下拐杖:“休要胡闹!” 康康还是有些怕老夫人的,只窝在罗氏怀里哼唧,罗氏哄着他,说回府给他绑了一模一样的,这才作罢。 几人在仪门处上了马车,正要走,却是萧一然闲庭信步而来,手里提着一个海棠粉四喜如意纹四四方方小包裹:“老夫人,暖暖说,要给了您的焦糖点心。” 马车帘还不曾撂下,老夫人车里,坐着大夫人徐氏和阮诺,二夫人等人在后头的马车里。 四四方方的小包裹一靠近,阮诺就忍不住皱了眉,用帕子捂住嘴,惹得老夫人追问:“怎么了?五丫头?” “我……我闻着焦糖味,想吐。”阮诺很煎熬,小眉头蹙成一团。 萧一然将点心拿开,阮诺才好些。 老夫人见状:“劳烦萧二少爷将点心放到后头马车上吧。” 萧一然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阮诺一眼,那种几欲作呕的状态,不似做假,她是真的闻不得焦糖味。 马车缓缓而行,萧一然立在原地不动。 冬日里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秦子皓过来的时候,就见萧一然站在青石路上,侧着脸,容颜沉静,屏气凝神的想着什么,神情专注认真。 萧一然想案子的时候,经常如此,秦子皓不好打扰,站在不远处耐心等着,直到最后一抹余晖也从萧一然身上离开,才见萧一然微微动了下。 秦子皓手里捏着个青灰釉瓜棱小瓷瓶递给他:“你要的解药,不难配,难在这毒侵入极快,纵是有了解药,也因为有了□□入体,一辈子都落下病根,一辈子煎熬。背后之人,是恨极了这三个人了。” 那一夜发现的尸身有三个,全都中的一样的毒,而三个人并没有在一处,这一年内也不曾有过交集,从前倒是有过交集的,但……希望不是吧。 萧一然捏着那瓷瓶垂眸瞧着,没有张口。 “怎么?还有什么难事?我方才瞧你在这里立了好半晌,莫不是……京城里又发现尸体了?”秦子皓不曾出仕,一心钻研医术,也不想往太医院去,帮着萧一然验毒验尸,但不曾在刑部挂名,萧一然办的棘手案子,多半是秦子皓帮衬。 萧一然目光沉静的看向秦子皓,缓步而行,到一处扇亭落座,这里地势略高,墙壁是镂空的,可以看到外边的湖泊,不担心有人偷听。 “很紧要的事情?莫不是……这桩案子,当真跟当年诚王谋逆有关?”这案子推来推去,谁也不愿插手,是皇上钦点了萧一然来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案子未可知,但你的五妹妹,到底是谁?”萧一然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他几日不曾好睡,这根弦一直绷着,有些头痛。 秦子皓薄唇一抿,瞬间目光带了寒意:“萧一然,你再说我五妹妹一句,你我断交。” 萧一然沉默片刻:“那日唯一救下来的一个女子,临死之前手里捏着一团红绳,喃喃说的是挑花花线,小螃蟹。 挑花花线是宁州翻花绳的说法,翻花绳是小姑娘玩的游戏,因而我才想到问五姑娘,然而今日我问起的时候,五姑娘并不知什么叫做挑花花线,见我拿出红线来,才懂了。” 秦子皓不高兴,但萧一然说的却与案情相关,他闷声闷气道:“我五妹妹一个多月前大病一场,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知道挑花花线很正常。” 萧一然刚要开口,秦子皓又厉声道:“我五妹妹的生母是二个月前没了的,五妹妹心痛难耐,一直压抑着,病了也是正常,人会下意识的不愿意想起那些不好的过往,这在医案上是有先例的,所以你别说什么,我五妹妹病得时候真巧,什么病会不记得从前的话。我诊过五妹妹的脉象,她如今是气血两虚,所以才会总睡着。” 秦子皓垂下头去:“我是什么身份,你一直都知道,我过继到长房后的那份尴尬,你也瞧在眼里,我一直觉得,我挺晦气的,但五妹妹比我更可怜。她好容易归府,过上几日安稳日子,麻烦你别再用你查案子的眼神再瞧她,再问她。” 萧一然目光深邃,沉默片刻,语速极快的说道:“方才暖暖给老夫人焦糖点心,但五姑娘闻到焦糖的味道便几欲作呕,那是本能反应,根本无法遮掩。然宁州在两年前,是先帝都夸赞的,焦糖瓜子之乡,两年前的宁州,长达二十年的时间,家家户户炒焦糖瓜子,你来告诉我,你五妹妹在宁州生活了十二年多,那么,她十岁之前是怎么过来的? 莫要说什么不曾出门的话,焦糖的味道无需出门,也是笼罩宁州的,直到两年前,宁州织造建立,才改为家家户户做绣品。” 萧一然声线清冷:“我不想审视谁,只你五妹妹在宁州的生活,变数太大,我不否认,当前这个秦五姑娘是个性子单纯,通透之人,便不是秦五姑娘,你也可以照样将她当做妹妹照看着,但明知道事情有疑而不察,遮掩事情真相,不是处事之法,难道你想让真正可怜的秦五姑娘流落街头?” 秦子皓被萧一然问住,沉默良久:“她就不可能是我五妹妹吗?闵姑姑是她的养娘,是秦府家生子,怎么可能认错?” “秦府的家生子去了不止一个吧?为什么回来的只有一个养娘?余下的人去了哪里?在宁州别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难道你们从来没问过吗?”萧一然不知怎么的,竟生出几分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