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以薇没想到，老实如她，连蚂蚁也不敢踩死的人，有一天会被警察送上法庭。　　　　围观庭审的人群情激奋，不住地咒骂着——“骗子”“不要脸的臭表子”“还钱”......　　　　她已经麻木了。　　　　最开始进看守所的时候，她还会试图分辩，“钱不是我拿的，”“真的不关我事”，“是我签的字，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着这样无可救药的金融犯，经侦人员面容冷峻，不得不指出，“你是恒星财富的法人，公司所有借贷文件都有你的签名，公司名义下的信用卡也是你本人在使用，证据非常充分了。希望你不要再狡辩，尽快交待那一亿七千万的去向，这样量刑也可以判轻一点...”　　　　庄以薇的哭声止住了。　　　　她若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她就真的蠢死了。　　　　是江浩做的，她那个上进又体贴的男朋友。　　　　是他，将自己从电影学院的毕业生变成了他创业公司的前台，然后又将她从前台，变成了挂名的法人。　　　　再然后，他卷走了所有的钱，让她来做替罪羊。　　　　一亿七千万，她背上了这么个惊人的债务，她才23岁。　　　　台下，那里没有一个她的亲友，她早年丧母，后来被亲爸赶出家门，除了江浩，她身边一个熟人都没有。而现在，这个唯一的熟人，她最信任的男朋友，直接将她逼上了死路。　　　　现在台下的人，都不是恨不得吃她肉，喝她血的人。她是他们眼里的烂货、贱人、欺诈犯、金融犯......　　　　他们嫌法官判得太轻，恨不得拿出满清十大酷刑，让她交待钱的去向。　　　　但天知道，她只不过是个月薪两三千，存款□□百的穷鬼。　　　　她从没算计过任何人，从没拿过别人的一分钱。她只是个最普通的人而已。　　　　她向执法者一遍遍的交待，她不是真的人犯，卷钱的人是江浩，他才是公司实际上的老板，她只是一个人形印章而已——直到，她的声带受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警察和律师知道了，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个法盲，一个头脑简单且轻信的替罪羊。同情虽然有之，但除了同情也就没有其他了，她是可怜，但没有法律规定，法盲就能逃脱债务。　　　　这笔债，她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前台，庄以薇曾经最喜欢上网刷微博，但现在，她开始庆幸自己要被关起来了，这样她就可以隔绝掉外面的世界，不理会外人怎么评价她。　　　　但是，她仿佛灵魂出窍，耳边回响着的都是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哟，长得还挺漂亮的，这样也舍得让她做替死鬼，我有点佩服那个公司真正的老板了...”　　　　“漂亮是漂亮，可惜没脑子，欠这么多钱，判死刑都嫌轻...”　　　　“听说是电影学院毕业的，难怪了，艺术生本来文化水平差又虚荣，活该被人耍咯”　　　　“这种脑残加法盲，判死刑算了，省得拉低我们国民素质，就是可怜那些债权人了...”　　　　“死了算了，害了这么多人，脸皮有够厚的”　　　　......　　　　不要，不要！　　　　不要再说下去了！庄以薇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她想大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咕噜噜类似困兽的呜咽。　　　　“怎么样，现在你愿意和本仙结契了么？”　　　　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声音，紧接着，周围的喧杂的声音彻底消失。　　　　庄以薇垂下了手，呐呐道，“恶魔。”　　　　住在她脑子里的恶魔，唯一一个她不用出声就可以跟她交流的人。　　　　三个月前　　　　庄以薇积攒了三天的假期，便计划着奖励自己一次旅游，考虑到时间还有预算的关系，她选择了去本省的武当山。　　　　作为一个修仙文阅读爱好者，她一直想去感受这座道家名山的仙气缥缈。　　　　为了寻访仙踪，她没有住山下的酒店，每天天一亮便往山林里穿，去了不少人烟稀少的地方。　　　　人少的地方，就容易出事，她一次脚滑，直接跌到了溪涧中，脑子狠狠地砸在了山石上。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巡山的工作人员救了，伤口也都处理好了。　　　　一切都像正常的样子。　　　　只是，从那时起，她的脑子里便多了一个东西，一个会说话的东西。　　　　“呐，看你一心修仙，吾便赐你一段仙缘吧......”　　　　“你...你你要夺舍？”庄以薇吓得跌坐到了地上。别看她怂，但是她看过的修仙小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凡人一旦遇上不明不白的“修士”，尤其是没有自己身体的，十有八九是要被夺舍了。　　　　她闭上眼睛，学着小说里的描述，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势必要和对方争夺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静默，一室的静默。　　　　“死了吗？”　　　　“哼，”一道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发什么疯？”　　　　“没死？！”　　　　“想弄死我，就凭你这个凡人？”那声音也不见动气，只道，“你连一丝灵力都没有，比修真界的婴儿都不如，还是省省吧。”　　　　既然杀不死对方，庄以薇反而冷静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在组织语言，“我要跟你结成契约，当然，我为主，你为仆，你助我修仙，我便赐你仙缘。”　　　　庄以薇摇摇头，她听不太懂。　　　　那声音便只得娓娓道来，“看到偏殿右侧那副画像了么，那是我的本体。一万年前，星云界的界主一夕顿悟，便亲手绘制了一副画，朝霞为锦、鲛鳞为纸，玉液为墨，落笔之日——也就是我出世那日，昆山鸾凤和鸣，北冥之鲲击水三千里......”　　　　“说重点！”庄以薇不得不打断它，否则她怀疑对方会自夸到半夜。　　　　那声音明显被噎着了，“你不怕我了？”　　　　“怕，但我知道怕没用，”庄以薇耸耸肩，掩饰自己的颤抖，“你的故事有一万年，麻烦你尽量长话短说，不然——等我老死你写成纸烧给我吧。”　　　　成功地再次噎住了对方。　　　　“五千年过去，吾沦落至下界，灵智被毁；又过了两千年，吾被一术士拾到，随他留在了道山，接受香火供奉，灵智得以渐渐恢复，我重入仙途大约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东西发出了一声叹息，”沧海桑田，这世界变化太快，灵气日益稀薄，来朝拜的人也越来越失了诚心，吾之修为亦停滞不前......”　　　　庄以薇察觉到对方终于进入正题，不由屏住了呼吸。　　　　“我需要增加威望，需要吸食人间供奉，这样我的修为才能提高。现在我还未幻化出实体，所以需要在凡间找一个人帮我积累功德，不用看了，那个人就是你。”　　　　“为什么是我？”庄以薇不太自信，“我只是个小前台，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我能帮你什么。”　　　　“这个不用你提醒。”那东西似乎颇为得意，“来山上这两日，你送过一位老者两个孩童回家，捡到三个钱包都一一上交，还买光了山上那瘸脚菜农的菜框，尽管你根本不开火做饭......啧啧，你知道么，你是天生会积累功德的人，否则在山上遇险变成白骨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你能被救呢，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咳咳。”庄以薇被呛到了，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她书读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总之，你是我看中的人，不会错。”那声音笃定道。　　　　庄以薇没想到，她不过依着本心做了几件好事，被会被人盯上，她果然不该做个烂好人。　　　　尽管那东西——不，是那幅画将自己描述成一个好修士，而且是一个爱积累功德、提升威望的修士，但庄以薇并没有掉以轻心——依照她往常看的修仙小说，修真界真真假假，今天还是正道仙尊的人，明日就会被揭穿是魔道妖修。反倒是出场是坏人的，最后容易洗白，她遇到的这个...有待商榷。　　　　其实不能怪那些网络作家神展开，现在网文动辄百万字，不来几个惊天大逆转，哪能推动情节凑够字数呢？　　　　总之，不知道那幅画说的是真的，还是它受到了某种压制，庄以薇并没有被它夺舍。　　　　只不过，那幅画时不时冒出声音，催促她跟自己结成契约。　　　　“愿意做我的契约仆从么？”　　　　“唔......”　　　　庄以薇喉咙钝痛，无法说出“不”字。　　　　可是，她绝不能放弃自己的身体，若是被恶魔夺舍，她的魂魄一定会被吞噬，永世不入轮回，那么...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她了。　　　　法庭上，案子已经进入尾声，警察不可能从她身上找回一分钱，她的家人也始终拒绝露面。没有人帮她还钱，也没有人帮她求情，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也已经完全放弃了。　　　　“这件事造成的社会影响很坏，你做好准备。”开庭的前一天，律师就已经预料到结果了，“你不是主观犯罪，倒不至于死刑，以后...好好改造吧。”　　　　庭审结束，庄以薇木然地由着警察拉她站起，听法官宣判，　　　　“庄以薇...诈骗罪，挪用资金...金额巨大，影响恶劣，现判处终无期徒刑...”　　　　无期徒刑！　　　　庄以薇抬起头，眼泪不自觉低落成串，无期徒刑，她完了，全完了，她才二十三岁，她还年轻，但是，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她哪怕活着出狱了，以后也注定要背着案底，无法活在日光之下。　　　　她好恨！　　　　她是蠢，但是江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她吗？　　　　他现在变成了亿万富豪，在外面自在地享受生活，而她呢，却被剥夺了自由、背负着刑罚，永远不得见天日！　　　　她恨他，恨不能跟他同归于尽！　　　　哪怕她现在就死，她也要向那个男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