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钢琴的声音响起。
两人转身,那架三角钢琴旁边,沈清歌正在指导小时候的柯月演奏一首曲子。
那个时候,大部分的时间,母亲都会在这里教我弹钢琴。
就像现在这样?
就像这样。少年轻笑了一声。
她只会教我一首曲子,如果弹的好,她就会很高兴,会在一旁温柔地对我笑。可只要我犯了错误,她手中的指挥棒,便会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有时候为了逼我弹琴,她甚至,会把我的腿绑在琴凳上。
少年平静地诉说着,平静的好像现在弹钢琴的人,不是她一样。
那是一首怎样的曲子呢?女孩出声问道。
这首曲子是……
不待少年回答,钢琴奏出来的音乐陡然间急转直下,虽然还是刚才的旋律,但音调却变得尖锐且诡异。
柯月的瞳孔猛然一缩,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
听着现在的音乐,她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被硬生生撕裂。
现在阁楼里已经没有小时候的她了,三角钢琴旁,只有沈清歌一个人,还在孤独而又疯狂地演奏着。
小时候的她,没有出生证明,没有户口簿,没有身份证,甚至,都不会有人为她取名字。
她就像是一个被整个世界所遗忘的孩子那样。
母亲叫她月儿。
这是她唯一所拥有的一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名字的东西。
因为她是在那一年月见花第一次盛开的那天出生的。
也是在那一年,沈清歌写下了月见月见。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除了“月儿”这个名字之外拥有的第二个礼物。
这首曲子本应写的是母亲对孩子的爱。可现在,沈清歌所弹奏的,根本算不得爱。
月见月见的第二个版本,也是由沈清歌亲自创作。
由疯了的沈清歌创作的。
这首曲子,写的从来都是恨。
感受着头部传来的刺痛,柯月竟是笑了起来。
是了,自己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不会得到爱。
她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注定是被上帝所遗弃的孩子。
音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停止了,阁楼里没了女人的身影。
天空中升起了皎洁的上弦月,透过窗户将一点点月辉洒落在阁楼里,让这里不至于太黑暗,以便窗边的少年和女孩能够看清阳台上的景象。
爬满了枫藤的阳台上,隐约可以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通往温暖房间的玻璃门被无情地锁上,小时候的她只能孤独地蜷缩于这一方天地,静静忍受着冰冷的黑夜。
真是个小可怜。
女孩叹惋了一声。
你不打算去陪陪她吗?
不打算。少年双手撑在满是雨水冲刷痕迹的栏杆上。
想必那个时候的我,已经习惯了。
啧,你还真是无情,即便是对小时候的自己,也依旧狠心。
少年不可置否。
那是谁?
隔壁房子的阳台门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也注意到了阳台上的柯月,有些惊喜地想要上前打招呼。
那个男孩应该是隔壁新住进来的音乐老师的亲戚。我小时候去过隔壁一次,这个孩子,是来跟着学琴的。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男孩的眼睛,少年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这样如水般澄澈的眸子,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为何给我的感觉,会这么熟悉……
很亲切。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女孩好奇地发问。
少年笑了笑。
他叫……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她忘记了。
少年有些呆愣地看着阳台上的两个小小身影。
“你也睡不着吗?”男孩发现或许有和他一样不想浪费这美妙星空的人,他兴奋地对着阳台上的柯月挥了挥手。
“我见过你,我叫林沉,你叫什么名字?”
阁楼里,少年的瞳孔骤然间一缩。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沉?
林沉……林沉……这两个字就像是古老的钟声一般,穿过了十二年的岁月长河,再次敲响了她的灵魂。
她看见那个孩子从屋子里取出来了一架小提琴。
她看见他将琴弓搭在了琴弦上,用还有些短小的手指按压着琴弦,断断续续地拉出一首有些跑了调儿的曲子。
“这是舒伯特小夜曲。”八岁的林沉调皮地冲六岁的柯月眨了眨眼睛,“我厉害吧?”
少年突然就有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林沉。
她想,她找到答案了。
林沉……竟然,是你。
原来,那温暖了我灵魂的光就是你……
那么多个被独自关在阳台的日日夜夜,都是你在用这首曲子,哄着我入睡。
难怪那次在琴行看见颜洛卿前辈,前辈会那么激动。
从外地来的那个音乐老师就是颜洛卿,而那个来学琴的孩子,是林沉。
男孩的眼睛在亮晶晶的,漆黑的瞳孔中是一片璀璨星河。
最深的黑夜,最亮的光明。
她突然就有些嫉妒小时候的那个自己。
嫉妒林沉所演奏的乐曲,是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而弹的。
“等月见花开的时候,我就给你过生日!”林沉兴高采烈地对着柯月笑。
可惜,这个承诺注定不能实现了。
因为沈清歌,快要死了。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等不到月见花开的时候,她便彻底疯掉了。
阁楼六面的窗户尽数被厚重的窗帘所遮挡,周围一片黑暗,只有一束月光透过天窗照亮了正中央的钢琴。
女人坐在钢琴凳上,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滴答……滴答……”
有水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汇聚了起来,又朝着一个方向流动。
女孩蹲下身子,用手指沾起了一点地上的液体。
红色,带着点粘稠。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