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凤芝躺在榻上,她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竟像是做梦一般。其实对于未来,她即看不清又很想逃,但她眼见母亲抚养她长大的不易,眼见这一路出逃的艰辛,险些丧了性命,她又实在不敢有半分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难道这就是她的人生吗,为什么不可以高洁的活着,为什么一定要为奴为婢,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不能挺起腰板来做人,为什么一直在受人掣肘。她不明白,她的心何时变得如此阴暗,看不见一丝光明,她想这偌大的府宅,必然不会如表面上一般和气,这底下必然是波涛汹涌,那么她呢,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又该如何护着母亲呢,真的可以就这样顺利地走下去吗?想到此,她顿觉一阵冷意袭来,无助与失落裹挟着她,她再也无法想下去了。她在一片孤寒之意中,沉沉睡去,就见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翌日清晨,凤芝自知要聆听嬷嬷教导,学习规矩,便赶在鸡鸣之前早早起身,梳洗毕,收拾好床铺,便坐在榻上静静等候云嬷嬷的到来。云嬷嬷得王大娘子示下,并没有让凤芝与其他女使婆子住在一处,而是单独将凤芝安置在一间屋子中,这间屋子在通往书房与王大娘子的堂屋之间的道上,先前是堆积杂物的所在,但是因为王家前不久重新修缮了院子,于是就将杂物迁到了另一个地方,这间屋子便空了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接着走进一位年长的老者,此人正是先前安置过她的云嬷嬷,云嬷嬷虽年事已高,但是整个人身上却看不出一丝老态来,头发被桂花油抚平的一丝不苟,只是将头发绾成了一个髻子,并未有任何的装饰,她穿着褐色的褙子,褙子被她捋的十分平顺,不见一丝褶皱。云嬷嬷瞥了一眼床榻上,眸中闪现了一丝愉悦的神情,却很快便敛去了这神情,即刻换上了与往常一般十分镇定自持却又不失威严的神情,“今儿起,你开始跟着我学规矩,在府里,最重要的是懂规矩,闭紧嘴,守好心,可晓得了?”她平和的声音响起,不夹杂一丝情感,“是,婢子知道了。”“好吧,多余的空话就不必说了,想必你也不是那只懂说空话的人,这便开始吧,同我去到院子里。”闻此,凤芝立马便答道:“是。”便紧跟着云嬷嬷出了厢房。
“为婢者,首先要懂得礼数,尤其是在主家跟前,一定要把礼数做尽做精,万不可让人挑出毛病来,这是为婢者的本分。”“婢子记下了。”“站立时,两手交握放置与胸前,敛神静气,低眉颔首,作恭敬自持态。”云嬷嬷示范着规矩,凤芝谨慎而专注的效仿着,不知何时,云嬷嬷从袖间掏出一根藤鞭来,凤芝惊叹于这一举动,竟痴痴地怔了半晌,但突然被疼痛所惊起,低呼一声“啊。”云嬷嬷的鞭子便已然抽到了凤芝身上,“教导你规矩,你怎可怔住,这要是主人家问询你,你也如此吗?”“奴婢知错,请嬷嬷责罚。”凤芝连忙求饶,用着纪氏教过她的法子。“罢了,我已经责罚过了,若再有下次,我是万万不敢放过你的,定要让你在毒日头下跪足一个时辰。”“行礼时微微俯首,微动手,微屈膝,口中同时称‘万福’。”没有过多的赘述,凤芝随即十分佩服云嬷嬷情绪转变之快和利落的行事做派,前一刻还在责骂,后一刻便立即教上了规矩,更加没有多余的废话可说。凤芝边想着,边跟着行礼,“还有,遇见主家的时候应该......”
清晨已过,日头渐渐毒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凤芝觉得这日头异常灼热,比田间地头的日头还要烈。凤芝是从长青乡里逃来的,那地方一年四季如春,夏日里没有那灼热的日头,冬日里又无那冰冷的寒风,是个宜人的所在。不承想这锦梁城的气候如此分明。去年冬日里逃来时,还是十分寒冷,风也刺骨,这过了春,便突然一下子热了起来,凤芝觉得一时有些不适应。
正想着,便见云嬷嬷遣女使端了一套白色茶具过来,云嬷嬷从女使手中接过一个白瓷碗,放在凤芝的手里,并命她将手举过头顶,接着拿过一壶水,凤芝细细一听那壶里还有微微的水沸腾翻滚之声,便已猜了个大概。果然不出所料,云嬷嬷将水缓缓注入碗中。水入碗之时,凤芝的手轻微的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止住了,她用力咬住牙,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发出声音,尽力控制着将碗端平,她可以想见,如果她砸了这个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因此她要尽全力保住这个碗。见此状,云嬷嬷讶异地停住了手,她教过那么多人规矩,还从未见过如此忍耐的小丫头,别的婢子此时都被烫的哭爹喊娘,更有甚者,直接嚎啕大哭起来。这个小丫头却是出了奇的安静克制。但过了半晌,她便又拎起了茶壶,继续将水注入进瓷碗里,这次比上次注得还要缓,还要慢,直至水已没过碗沿,即将洒出。
凤芝的额间沁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唇也被咬的布满血丝,脸颊渐渐发白,手也渐渐变得麻木,感知不到疼痛了。就在此时,云嬷嬷示意身侧女使端走凤芝手中的瓷碗。“你倒是个能忍的,滚烫的开水,你硬是哼都没有哼一声。”云嬷嬷继续用她那平淡的声音缓缓说道,但是凤芝能听到,这声音中还透着一丝欣慰。凤芝嘴角微扬,顿觉身上松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