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茵到沈府的时候,恰巧燎远在给沈谧换药。
她不禁皱了眉头,顺口问了句:“怎么样了?”
沈谧没有说话,只是紧绷着上身,脑子里都是过去一年里,鸣儿给受伤的他上药的场景。眼前都是她鼓着脸,给他轻轻吹气,问他疼不疼的模样。
“我疼呢,你能来帮我包扎一下吗。”他想现在说,却说不出口。
满心想念,却无法相见。
坠茵趁着纱布换下的时候凑近看了看他左肩胛骨处的伤口,咧着嘴啧啧了两声:“看着都疼,”她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翻了个白眼,喝着茶水摇着手中的折扇,仿佛轻描淡写实则咬牙切齿地说着:“这要是捅在了杭鸣谦身上多好。”
但毕竟再狠也是风凉话,只能说来撒撒气,过过瘾罢了。
她又啪的一声收了折扇,一脸的骄傲劲儿:“话说回来,我们鸣儿真是出息,敢对皇上拔剑相向了,”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唇,盖不住的笑意,“这下也不害怕她一个人在宫里受人欺负了。”
“别废话了。你那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沈谧自然知道雀鸣一人在宫中不被欺负是好事,但那前提也得是另一个边璐茗出现的时候。雀鸣天生性子温婉,什么事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不到逼不得已怎么会轻易对别人大打出手。
此前跟她婶婶,跟李灿裕,跟皇贵妃,还有跟皇上,哪次不是忍气吞声的,吓得如同受了惊的小鼠。
要是真的她自己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沈谧倒还才是真的放心。但真正能保护她的另一个自己,什么时候出现,谁也摸不清。
“信已经送出去了,等回复吧。”坠茵摇着扇子,还是那副冷艳的模样,“杭启明给你的人呢?”
沈谧让燎远先去联系了雀府,等他出了门才看了一眼坠茵,回她的话:“关起来了,起码不能让她死了。”
“行,你办事我放心。”坠茵又看了一眼桌上已经洗干净的短剑,用扇子指了指:“这个,用不用我帮你给她?”
沈谧在整理他的衣襟。低着头的某个瞬间确实挺好看的,不过跟归藏比,还是差了些。坠茵自顾自的想着。
归藏与别的男人不同。归藏喜欢的不是她的样貌,也不是贪恋她的才华,他能包容她的阴暗和心狠手辣,能为了她做所有法度之外的事。
这些坠茵都知道。
说不喜欢他是假的,就连坠茵自己都不信。时至今日,坠茵还时不时从念月房眺望普渡寺,看着他俩曾经待过的房檐发呆,仿佛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两人在月下闲聊。
但是归藏太干净了,她玷污不起。
“不用了,”沈谧沉默一阵之后发了话,把陷入回忆的坠茵从往事里拉出来。他也看着那把已经擦干净了的漂亮的短剑,“这是她爹爹留给她的遗物,对她很重要。我会亲自给她。”沈谧说着,嘴角不自觉挂起了笑,好像两人重逢的场景已经在眼前上演了一样。
坠茵倒是真的稀奇,她还没见过沈谧会笑。
“行。哦对了,我的人是不是前段时间半夜上你府里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一回来就看见三夏和槐序磕头认罪,还吓了她一跳。后来才知道两人是报恩去了。
沈谧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槐序,点了点头:“多谢他们了。”
虽然他们给的证据没能完全的大白于天下,但至少让沈谧心里清楚了杀害他母亲的真凶是谁。
“不用。那两个家伙也总算是做了件好事,当给他们积德了。”坠茵撑着桌沿起了身,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裙子面。
“李家那边最近可能有动作了,你自己注意点。我过两日去宫里接鸣儿出来,让她见见伯母,送伯母最后一程。安保工作交给你了。”坠茵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摇着扇子转身就要走。妙曼的身段,步步生莲,是她魅惑无数男人的利器。
“谢谢。”沈谧没有回头,依旧是看着那把短剑。
走到了门口的坠茵也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中扇子,轻扬起下巴:“别误会了,我可不是帮你。”她依旧是那个原则,若不是雀鸣视沈谧为半条命,她才不会如此耗费精力去管这些闲事。
但雀鸣于坠茵而言,不仅仅是那个姐姐至死守护的朋友,也是那个愿意站出来为她解围的果敢女子,更是能在她自己危难的时候,还把自己的人推出来帮她的姐妹。
坠茵这半生,见过无数人,遇过无数善变的两幅面孔。在她已经不相信这薄情的世间还有所谓的爱的时候,雀鸣把她那份最单纯的爱给了坠茵。
当雀鸣将她从人群中认出来的时候,当雀鸣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一小兜红樱桃的时候,坠茵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是真心对她好的,是有人真正希望她好的。
双月宫还是那个说静不静,说吵不吵的宫殿。除了内寝的屋子,外面都是宫女在各个角落守着。
今日的药没有吃,昨日的也没有吃。雀鸣觉得与其半生都被困在这个牢笼中,给沈谧徒增麻烦与不幸,倒不如早点自行了断,去追随爹爹和娘亲。
于是她由着伤口毒性发作,紫黑纹路爬满了右手右臂。窝在软榻上,摸着早已经瘪下去的肚子,回忆着曾经同沈谧的那些日子。
要是放在以前,落到如今的地步,雀鸣早就崩溃了。
但经历了这么多次的生离死别,她突然看开了一样的,无论怎么想起那些快乐的时光,内心再也激不起一丝波澜。
好像那些故事都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