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铺村因与滦平县城的距离而得名。依山傍水交通方便,加之给县城各种供给等等原因,比那些边远的山村要富裕的多。有人在县城打工当差,有人往那送货卖菜,何况还有几家低调的闷头财主。 周家王家都算得上这拨儿,不过周家是因为周老太爷自诩读书家庭式低调。王老太爷则是耻于用小儿子经商得来之财。除了在唯一女儿王氏出嫁时,给闺女的嫁妆惊掉一地眼珠子外,少有人知道王家的真正财力。 即使小儿子王勇之替家里在县城置办了大宅子,王老太爷不仅不赏脸,还不许声张,一直住着祖上传给他的,那套没被商人铜臭气污了的三进宅。一大家子因老头的积威,谁也不敢提搬家,一直都挤在这个小宅子里憋屈着。 且除了干农活的几个外来长工,或偶尔请次短工,其余家务几乎都是自家的女人们做,大人劳累就不用说了,连家里的孩子都早早被安排着做力所能及的。 转眼两年,在丫头小表妹眼睛都快盼蓝时,姝眉终于被麦香送来,麦香对着姝眉外祖母刘老太太请安后便回去了。王氏心细从来不带家仆回娘家,其中的小微妙不可言说。 慈眉善目的刘老太太虽穿着简素,但一看年轻时就是个美人。王氏、姝眉、老疙瘩的杏眼都从她这儿而来。曾是远近有名的贤良淑德和孝顺媳妇。 老太太一把搂过姝眉,在怀里摩挲着问长问短,姝眉也甜蜜蜜无下限的卖萌。祖孙亲热了好一会儿。才扬声把正在厨房帮忙挑豆子,巴巴盼着姝眉的小表妹喊了过来。老太太吩咐:“姐俩一块玩去吧!”听到这话丫头小表妹颠颠跑过来拉着姝眉就往外跑。老太太在后边一迭声的喊:慢点儿!慢点儿! 只有表姐来才能畅快玩的丫头,略带蜜色的小脸,因开心变的红彤彤的,嘴不停的叽叽喳喳,说着想玩的花样:“眉眉姐!要不我们先玩翻花绳吧?”内心御姐的眉眉哪里稀罕这些小屁孩的游戏,心里翻着白眼,背过小手偏偏头:“我教你写的字练过了么?”丫头兴奋的小脸一下垮了下来嗫嚅着:“没,没练,没笔墨。”略略皱皱小眉头,不是眉眉有多喜欢写字,或好为人师,在这个家大舅最重男轻女,满口女子无才便是德,哪里会喜见丫头读书写字,家中他人因此也多不敢给她提供。 以前眉眉看丫头见别人读书写字时,充满艳羡的渴望眼神,对她心生同情和怜惜,于是几乎每次来外祖家和她一起玩时,都要偷偷教她认识一些字,故有此问。想明缘由,心里暗想下次来给她带来一套,但现在远水解不了近渴,于是转转眼珠说:“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弄来。”在外祖家眉眉不说横着走,那也是很有市场的,只要不太出格,干成点什么还是很容易。这些东西找别人要不合适,向憨厚的大表哥悄悄弄一些,还是小轻松的。 大表哥王运江住的东厢房,因是上午阳光还没过来,门窗虽大开里面依然显得很暗,刚到门口眉眉就看到小方桌前,坐得笔直正在写字的小少年。全身都透着干净这个词,干净到似带光环,让暗沉的屋子也一下子亮起来。眉眉心里囧了囧:这不是大表哥,他是这段时间眉眉因迁怒,其实是自己躲羞,一直没搭理的九锁。 大名王索之的九锁,是眉眉外祖本家的远方侄儿,家里也只是个普通富户,因他上面四个兄姐俱是早夭,终于得了个他,一家人那真是千娇百宠,唯恐再有闪失,便有了如此的大名和小名。 二人第一次见面,眉眉眼里在众多庄子里,黑实憨厚满身泥巴的皮小子中,略带矜持、干净挺秀如同小白杨般的他,便显得卓然不群。 而眉目如画、肤色如瓷、小年纪便气质不俗,小大人一般的眉眉,在一群多是腮带两团蜜色红,甚至还有的拖着鼻涕,缩手缩脚的乡下小丫头们中,让九锁觉得她当真是鹤立鸡群。 可能像同为异类遇到了同类,两人从此遂成青梅。论辈分眉眉得跟王索之叫舅,只是眉眉从没认这辈份,背地只管叫他九锁。没有血缘关系,年岁也都小,因此大人们也不较真。九锁和王运江都上族学,有时在一起做功课,所以在这儿见到他也不稀奇。 只是想起前一阵子那囧事,眉眉立即想撤退。这时九锁似有所感,一抬头正见看到这情况,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笔,便急急的喊:“眉眉!”眉眉只好顿步,抬抬小下巴,略带矜持的说:“我找我表哥!”九锁赶紧说:“刚堂兄喊他去,有什么事儿我能帮你么?”看着莫名遭冷遇,这时还掩饰着小殷勤,急于修好的小少年,眉眉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倒行,本来就是自己无理迁怒,还这么矫情,真当自己是7岁稚童了?! 只是还是狡黠一笑,指指他手边砚台里的墨条:我想要一半墨!九锁呆了呆又赶紧应道:好!你等会儿。然后就匆匆出去。 这次轮到眉眉呆掉了:这是要干嘛? 等看他一手一块抹布,一手一块石头的进来,更傻眼了:我去!难道这么个干净到自带光环的少年,要一手用抹布裹着墨条,一手用石头猛砸?这罪过可大发了! 赶忙说:“才刚我说笑的,其实我刚要表哥写些字认认,要不你给我写吧?” 小少年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像在辨真假。 姝眉赶紧把态度调整的越发真诚:“我听舅舅说你写的比表哥好,给我写几个呗?” 小少年蓦然绽开的笑颜,让眉眉差点眼前一花,只见他微红着脸郑重的点头嗯,然后坐回书桌铺纸蘸墨一笔一划认真的写起来。 看着他认真投入的侧脸,眉眉不由想起他无辜受迁怒的缘由:上次她来外祖家和小表妹玩的太嗨,不知不觉从后院溜到外面,在一块小荒地上,看到不少可以吃的野菜,眉眉最喜欢姥姥用这种野菜包的大菜饺子,于是姐两兴兴的采起野菜。 采了会儿,眉眉觉得有的野菜不像野生,倒像是有人种的,又觉得谁会种野菜?难道这种不是那种能吃的野菜?问虽比她小点,却比她懂稼穑的小表妹。她说肯定是一样的。研究了一会,又觉得反正是没主的荒地,也就继续了。 可等取篮子回来的眉眉,老远就听到一阵妇人的高声叫骂,夹杂小表妹的哭声时,就知道坏事了!只见村里有名的绰号母老虎的王贾氏,正呈茶壶状唾沫星子横飞:“天杀的!黑心肝的!小贱×!把我家的蓖麻秧子全祸害了!也不怕天打五雷劈!~~~~” 转眼看到眉眉手里的篮子,三角眼一斜变了个调儿:“哎呀呀!我说四小姐!你们高门大户的不拿东西当东西,咱们穷庄户人可指望这活着呢,哎呀呀!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啊!这还是大家教育的小姐呢?!这么不管乡里乡亲的死活!”伴奏是啪啪拍巴掌声。 眉眉就算两世为人,又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又羞恼又惭愧,内心成年的人不识稼穑,带一小屁孩把蓖麻当野菜薅就很丢人了,还被一泼妇编排带累家名声,自己还无力反击,真该钻地缝!一时傻呆住。 这起大舅母闻声出来,没等开口,母老虎扑了过去,就差揪着她衣领子,又不带重样的骂着撒泼,大舅母赶紧陪笑脸陪小心,见母老虎还是不依不饶,就抓过小表妹狠狠揍起来,看着哭的越发凄惨的小表妹,姝眉清醒了些,冲过去护着她,一时竟也丢人的哭起来。 一看她哭,想起她在两家的受宠度,大舅母停手了,母老虎也消停了些。尤其听大舅母还说没法陪蓖麻秧子,赔她别的,母老虎才叽叽咕咕的走了。 抠门的舅母因为要赔人东西不开心,也不问二人原因,敷衍着哄了眉眉几句也走了,眉眉拉着被打的披头散发,哭的一脸狼狈的小表妹安慰,想拿手绢给她擦脸才发现忘带了。 姝眉看看自己簇新的衣袖有点犹豫时,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递过来,抬眼那个干净的九锁眼带关切的伸着手,眉眉只觉得脸呼的烧得慌,难道刚才这么丢人的事都被别人看到了?偷偷四处看看,还好没啥人。又忍不住迁怒眼前的少年:偏他在这看到!那母老虎王贾氏又是他亲婶子,他都不劝劝,眉眉更是恨乌及屋,于是再也不看他一眼拉着小表妹扬长而去。 其实还真冤枉了九锁,他是在母老虎走后才过来的,并不知前因,只看到丫头哭,眉眉虽然在安慰她,可自己脸上也有泪,担心的来送手帕,却被眉眉给炮灰了。 当晚回家的眉眉听说,小表妹不仅挨了舅妈打,还被大舅罚了。自家老爹问明她薅蓖麻秧子的缘由,吩咐家人给王贾氏家送去蓖麻秧子,对眉眉却没有一句责备,还嘱咐三奶奶晚上陪着眉眉睡,怕孩子被白天的事吓到晚上夜惊。 二哥周霆偷偷对眉眉说,等他想法子收拾那个母老虎,给她出气,敢欺负他妹妹简直不能忍!一家人对这件事的轻描淡写,和对眉眉的呵护,让她的舒心暖心了。独独对九锁还有几分芥蒂,于是就一直幼稚的不理人家。 现在看到小少年的举动,忽然觉得自己连个小孩都不如。唉!眉眉看看自己的萝莉壳子感慨:大人做不成了小孩儿难道也做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