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随安给自己倒一杯,揽着酒友,大声嘟囔:“那女人是不是有病!” “哪个女人啊,兄弟这么多年,从没见你这么苦恼。” “不就是她!一会儿对你笑呵呵的,一会儿跟你有仇似的。” 兄弟拍拍李随安的肩膀安慰:“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 “不过兄弟我很好奇啊,你李随安竟然也有这一天啊,通常不是只有你对女人那样,有哪个女人敢这么对你啊!” “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漂亮吗?” 李随安茫然点头:“漂亮个屁,丑死了!” “那不就得了,一个不识好歹、又不漂亮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兄弟你看看,这里还有一大票美女排队等着你呢!” 李随安环顾了周遭的莺莺燕燕,心里更加烦躁,甩开好友的手,跌跌撞撞出了门。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随安就醒了,头痛的厉害,脚步虚浮地走进厕所,手上重复着刷牙的动作,脑袋里却还是昨天的事。 他是个遇到问题,就会急着找方法解决的人,牙刷丢进杯子,他做了一个决定——找田恬,把事情问清楚,就算那女人人格分裂,也算是知道了理由。 说干就干,他先打了个电话:“喂,谢令!” 那边电话响了很久才接:“啊,老板,这么早,什么事啊?不会是今天加班吧,今天是周末啊!” “放心,不是加班,昨天你一直在吧,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我不喜欢背后说道,除非你把杨思琦那个女人喊过来当面说……好吧,我只告诉您一个事,就是杨思琦拿了一叠钱朝人脸上砸了,这女的——老板,您还是自己去看吧,确实是我们不对!” 到花桥镇的时候,天刚亮,出门倒水的王婶看见他,用一副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我说,小李是吧,”王婶拉住李随安,偷偷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你这小伙子也真是的,带朋友过来玩就是,还给什么钱!你们城里花销大,我看你挣得也不多吧,赶紧拿回去!” 李随安拿着王婶塞过来的钱,愣了半天,他什么时候给了王婶钱? 见李随安不说话,王婶欲言又止,最后像是憋不住了,说:“小李啊,你跟王婶也这么熟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吧!” “你王婶我没读书,但也知道勤俭节约这个道理,我说你们公司那些年轻人怎么这样!” 李随安才反应过来:“我们——我们公司的人,怎么?” “怎么!”说到这,王婶往后一仰,脸涨得通红,像是气的不行样子,音量都提高了几分贝。 “小李啊,虽说改革开放了,不愁吃穿了,可是这么浪费就不对了!” “你带朋友来玩,婶我是欢迎的,可是这东西不能到处乱扔,你们都是有文化有素质的人,大道理你们比我懂得多……”王婶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 “也不怪小田这么气,我的杏园还好点,就只去看了看,摘了几斤李子,送你们吃都没关系,可是你看看小田家的葡萄园,都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李随安渐渐有些听不下去了,急急忙忙上了山,到了木屋却没看到田恬,他心急如焚,想了想,又向葡萄园跑去,果然看到了葡萄园一个瘦小的身影。 此时的葡萄园,哪里还有昨天看到的生机盎然,地上到处是青青红红的葡萄,歪倒的架子,垂下的绿藤。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来,他的职员们在这里的情形,跳起来摘,扯下来藤,没站稳,踢到了架子,嫌弃自己摘得葡萄不够成熟,扔了再采摘更好的。 他默默注视着葡萄树下弯腰轻轻拾起葡萄的那个身影,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愤怒、酸涩,还有一丝丝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心痛。 之前的不解这一刻都明白,之前的气怒都也都消失。 他躲在一旁,知道她这一刻一定不想见到他,先回了小屋。 大白小黑对他已经熟悉了,没有上来扑咬,他静静地站在院门口,眼前的景象令他怒火再次燃烧。 篱笆下摔坏了的西瓜,中间被烧焦的草地斑驳,到处乱丢的西瓜皮、啤酒瓶、塑料袋,东倒西歪的桌子椅子。 “这群混蛋!”李随安咬牙切齿,后悔不该带那群人到这里来。 田恬回到家,看到院子里忙忙碌碌的那个背影,大白小黑这两只没骨气的,竟然还围着他团团转。 肩膀上的背篓里装满了捡回来的葡萄,不算宽的背带勒的她忍不住□□了一下。 突然背上一轻,抬头就看见李随安对她笑的殷勤。 其实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晚,明白这事情的责任也不能归到李随安身上,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而且摘葡萄他也没去。她郁闷的是,这人一出现,就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总是给她添麻烦,即使无数次安慰自己要热情好客,内心还是忍不住想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麻烦?”当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时,心里却一阵抽痛。 李随安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的气还没消,知道这次她生气确实很应该,也不在意。 “累了吧,你坐会儿,院子我来打扫。” 田恬看他一眼,明显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却没立刻起来,昨天没睡好,今天一早又出去,她确实有些累了。 李随安忙碌起来,先是把桌子椅子搬进了堂屋,然后又进了灶屋,拿了铁钳和一个麻布袋,弯腰熟练地捡垃圾。 她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跑进跑出,心里仅剩的那点气也没有了,没想到,这个看似娇贵的公子哥儿,没她想象的那么娇气,干起活来,很熟练的样子。 似是为了解答她心中的疑惑,那边李随安一边捡垃圾一边自嘲:“别人都以为我在国外读名校,是炙手可热的海龟,呵呵,实际上我当年就去了一个野鸡大学,三年大学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餐馆里给人端盘子、扫地。”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经历,看样子他家里应该不缺钱,也不知怎么就跑去餐馆工作去了,或许是想要体验生活、历练自己吧。 又听见他突然间有些低沉的声音:“那一年,我妈过世了,可是我却连大学都没考上,让她抱有遗憾。” “后来,我自己一个人去了纽约,虽然读的是野鸡大学,但附近几所名校的建筑学课程,我都会跑去听,学了三年,也算小有所成。” “那几年日子真的不容易,到了美国交了学费之后身无分文,所以只能去餐馆打工。你还记得上次跟我一起的朋友吗,他是崔家的,崔家很富裕,当时想资助我去美国康奈尔大学读建筑学,可是我拒绝了,”他笑了笑,露出一副自得的表情,“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傻?” “你,做的很好!”一直没有说话的田恬,突然出声。 平心而论,他确实做得很好,虽然他没有提过他爸,但从话语中听得出,他爸帮助不了他。一个人去异国他乡,需要勇气,她当初就从来没考虑过去国外,怕适应不了。何况,他能拒绝唾手可得的帮助,靠自己走出了一片天地,这一点让她对他有所改观。他并不是什么泡在蜜罐里,只知道玩乐的公子哥。 听到她的话,李随安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遥遥望去,田恬正笑着看他,仿佛看到他心里,那笑容若春风拂柳、足以令冰雪消融,他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还是与她眼神相碰。 爸妈离婚后,他由妈妈抚养,而同意的条件是妈妈不能拿走家里的一分钱,而他爸除了按离婚协议要求,每年给一笔抚养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生活。两年后,他爸因为酒驾撞人逃逸致人死亡,被判了无期。 妈妈拉着他去见他,他不肯去,回来妈妈告诉他,爸爸很想念他,想要把名下的财产都留给他,只希望他能去看看他,他还是无动于衷。 他想,如果不是他犯了错,坐了牢,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想起他。坐牢的人最怕什么,怕孤独,想到妈妈这几年受的苦,那他就让他好好尝尝孤独的滋味。 再后来,妈妈患癌去世,那一年爸爸在牢里自杀了! 他知道后,第一次喝酒,却没感觉到伤心,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冷血无情,他快忘记那个人长什么样了,他叫他爸爸,只不过因为无法割断的血缘,他火化了了他,算是对得起他。 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不好,妈妈过世后,他知道再也没有人包容他,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从今往后,他都要靠自己,进不了国内大学,那他就另找出路,于是去了美国。 妈妈单独带他生活的十年,与崔家往来密切,经崔母介绍,妈妈在崔家开的私立高中做了老师,他能在那里读书,也多亏了崔家的关系。 可妈妈过世后,他不想再依靠崔家,他不想欠崔家太多,他想要在崔家人面前停止腰杆,想要不再总是羡慕崔逸鸣。 因此,在崔妈妈告诉他,可以托关系,让他去美国建筑学专业最好的康奈尔大学读书时,他直接拒绝了。 他的朋友圈子里,却总有那么一群人,笑他傻,笑他只是在野鸡大学混了个学历,当初有这么好的选择,却死要面子。 他从不后悔,在国外那几年,他学会了过去十几年都没有学会的东西,他也找到了他最喜欢从事的职业。 所以,田恬能肯定他的选择,他真的很开心。 “对不起!”他生平第一次跟人认真道歉,却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