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是谁会在这么晚打电话来呢? 拿起手机一看,竟是国外的号码。 啊!雅儿,一定是雅儿打来的!吴文予快步跑到酒吧的露台上,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喂?” “……喂,文予,是我啊。”对方停顿了一下,才张口说话。 “雅儿?” “嗯,你还没睡吧?我这里天刚刚亮。” “嗯,还没睡。我刚到我们以前常去的酒吧坐了会儿,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几年你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我在这里还好。你呢?文予,上次在餐厅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那次你急匆匆地跑出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啊……没有,这些以后再慢慢说吧。没想到那次之后不久你就出国了,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我也没想到会那么突然,家里突然就安排我到国外去念书,连和你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后来……后来也没有联系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呢,雅儿,虽然一直没有联系,可我每天都会想你,心里总是念着你呢。” “你知道吗,文予……一开始,因为出国太匆忙了没跟你告别就走了,我心里有点儿愧疚,不知道怎么去联系你。后来,过了很久,我发现我不去联系你,你也不主动来问我。刚开始我想,你大概是生我气了吧。后来,我慢慢觉得,可能我在你心里并不重要吧,不然没了我,你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呢?就这样,我们就一直没有联系了……” “雅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不联系你,是因为……”因为我家出了事啊,吴文予在心里默默念道,可并没有说出口,一方面怕好朋友为自己担心,一方面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别说了,吴文予。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早就开始讨厌你了。”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叶雅压着嗓门一字一顿地说道,变了调的语气难以掩饰她的哽咽。 “雅儿……你……你说什么?” “你不知道吧,吴文予,其实我很早就开始讨厌你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总被人欺负,你每每替我出头。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凭什么要靠你才能不被欺负呢?你从小就成绩优异,长得又漂亮,妈妈总是拿你和我做对比,说倒不如你来做她的女儿。和你一起玩儿,大家都只能注意到你的存在,好像我永远都只能是你身边的绿叶,永远是你的陪衬!班里总是有很多男孩子喜欢你,就连我暗恋的男生也喜欢你。我总是偷偷注视着他,可他的目光总是越过我停留在你身上,而从来不会留意你身边的我。后来高中有一次我们吵架吵得厉害,我发现你不跟我一起也照样有许多朋友,有人陪你聊天有人陪你吃饭,可我呢,我那时候才发现,没有你,我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吴文予,你说明明我们家境都很殷实,可为什么你像是公主,而我只能是你的女仆呢?大家都说我们是双生花,我觉得我们只是一朵玫瑰,你是花,而我是叶,你的刺还会时不时地刺伤我。吴文予,我真的、真的讨厌你,你以为我有多喜欢你,就有多讨厌你!” “……雅儿,你怎么会这样想?” “吴文予,如果这样,你还愿意和我做好朋友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便啪的一下挂了电话。吴文予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要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是怎样逃出了酒吧,怎样上了车,等到吴文予稍微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再次冲进黑暗中去了。加速、加速……只有让呼啸的风灌入耳朵才能暂时压住自己的悲痛。不知道是不是速度太快扬起了尘埃,不巧尘埃又落进了眼里,眼睛胀胀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了…… 一直以来,我的微光……似乎,一瞬间,灭了。 油门踩到底,就这样向前冲,路上的车辆都避之不及,大家或许以为我是个疯子吧。疯子?呵……我就是个疯子,是个可怜又可恶的疯子! 默默地保护她,却成了她的困扰,一心想给她呵护,却不想是刺伤了她。所以,又回来报复我吗?又给我当头一棒?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承受不了一点点打击了,更别说是对我而言极其重要的你…… 人生中仅有的一点微光都黯淡了,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干脆,不要了吧,我这悲苦的生命,即便下一秒消失在世界上,恐怕也没人在意吧? 这样想着,车不知何时已经冲上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路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树,给黑夜更添了一份阴郁。吴文予想,开到这段路的尽头,就了结生命吧。 两边的树木匆匆而过,同时,眼前像电影一样放映着过去的一幕幕,都是以往种种场景。雅儿会笑的眼睛、雅儿哭红的眼眶、雅儿的轻声细语、雅儿正笑着奔向自己……这些,都随风去吧…… 不知多久,就到了路的尽头。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在这路的尽头抽了一根烟。是盒子里最后一根烟,恐怕也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根烟了。 抽完烟,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道路两旁的是杉树。路尽头,更有一棵极高的杉树。林子尽头的高大杉树,不知为何,竟给吴文予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回到车上,吴文予开始找那把放在车上用来防身的水果刀。太暗了,周围也没有亮光。看来必须要借助手机的光才能找到了。 掏出手机,吴文予看到微信上有十多条消息。 是雅儿发来的。 “吴文予,我真的很讨厌你。” “多讨厌你,就有多嫉妒你。” “多嫉妒你,就有多喜欢你。” “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好朋友。” “在你面前留的每一滴泪,给你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拥抱,都是真心的。” “多想现在能抱抱你。” “想和你一人一只耳机听我们都喜欢的那首歌。” “还想一起躲在被窝用手电筒打着光读那本《年华是无效信》。” “你还记得这本书吗?那时候我们都读了好多好多遍,书都要翻烂了。” “觉得我就像书里的宁遥,你就像王子杨……”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本书,可是贯穿了她们一整个青春啊。人家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可不见得是一首明媚的诗。 只是从没想过书里的情节会离现实这么近,甚至是……附加在了自己身上。 犹记书中的那句“在吞噬其他与自我消亡中不断循环”,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处在这样一种情境呢?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和她做朋友吗?”这是消息里的最后一条。 不知道。刚刚还颠覆了我整个世界的你,现在又向我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仿佛看到屏幕后的你,眼眶泛红,泪眼朦胧。仿佛看到你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颤一颤地抖动。仿佛看到你泛着泪光的眼睛望着我,等待我的答案。可是,我还能给你怎样的答案呢? 寻死的想法已经被复杂的心绪掩盖了下去。 更何况,还有躺在医院的奶奶在等着她。如果有一天奶奶醒来,发现自己的孙女儿不在人世了,奶奶恐怕比现在的自己还要难受。 说好了要等奶奶醒来,一起迎接每天的朝阳。 抬头看了一眼林子尽头的高大杉树,仿佛给自己重新打满了勇气。发动汽车,向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城市驶去。 刚刚驶入城市边缘,吴文予看到路边一位面色蜡黄、脸上写满了沧桑的中年女人在向她挥手。 停车,摇下车窗。 “姑娘,这里是郊区,打不到车,我可以搭你的车到市区去吗?” 吴文予没有说话,打开门锁,默许了中年女人的请求。 这城市里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尽管自己现在还处在几近崩溃的边缘,可既然遇到了,为什么不出手拉一把呢? “姑娘,这么晚了,为什么一个人开车从郊区过来啊?女孩子家很危险的。” “啊,我是晚上出来拉乘客的。”陌生人的关心让吴文予冰冷的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边回答着,边扭头对中年女人笑了笑。 只是这一笑,好像暴露了什么。 “姑娘,一个人打拼不容易,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挺一挺总会过去的。”中年女人看到了吴文予还微微泛红的眼眶,知道这个女孩子方才一定哭过了。 听到这话,吴文予有点儿难过。想起自己过世的母亲,如果还在世上的话,大概也要这个年龄了吧。如果母亲还在,自己现在肯定不会这么辛苦,至少自己是有人疼爱与呵护的。 “我曾经有个女儿,如果……如果还在的话,现在也有你这么大了。”女人像是做了一番挣扎,然后用平静的语气说了出来。 “嗯?曾经?您女儿她……” “她很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 吴文予又扭头看了眼中年女人,这次眼神里多了一层说不上来的感情,眼光也柔和了许多。原来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啊,刚好,我们可以互相取暖…… “我是外地人,听村子里在这座城市打工的人说,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儿,像极了我那女儿……我就赶过来了。其实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放弃过寻找她。我知道,她一定也在某个地方,日夜盼着我能找到她,带她回家。” 说这话的时候,女人的每一个字都是充满了希望的。这种希望,大概就如同自己盼着奶奶醒来一样。 她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找到她?一如当年自己和走散在人海中的雅儿。我知道她在等,所以才拼命去找。 很快周围便亮堂了起来。城市从来没有黑夜,只有黑夜里不归家的人。 “好了,姑娘,就到这里吧。” “相信您一定会找到的,您的女儿,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等着您去接她呢。千万不要放弃啊!”中年妇女快关上门的时候,吴文予才说出这番话。也谢谢您,在清冷的城市里给予我一丝温暖。 中年女人报以一个微笑,关上了门。 一刹那间,吴文予竟觉得,那是天堂的母亲在向她微笑。 夜深了,夜晚的工作也该结束了。吴文予边往回赶,边想着:雅儿,她还会等我吗?这些年来,虽然没有联系,但思念从未间断过。如果变故没有发生,我也会和雅儿天天通电话聊微信,每天的思念都会是一封封长信,寄往远隔重洋的那个女孩儿。 只是,信还没有寄出,就在这天晚上,通通被判了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