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那么难……你长得这样俊俏,”白景中皱安慰慕萧,“你的事情我就当不知。不过晋都里有哪些公子哥我还真知道,也能给你介绍一二。” 慕萧朗笑开:“表弟你也是个有趣的。愁眉苦脸了这么久,现在可愿意陪我好好喝酒了吧?” 白景中一哼声:“也不知道是哪个调皮鬼惹出来的事!”面上却是笑着,接过酒樽:“这不醉楼上品的惠泉酒可是有‘软黄金’之美誉,今天可要你请!” “哈哈!你只管喝便是!” 惠泉酒产自名胜九龙十三泉,观其色琥珀晶莹、内蕴月华,舌上浅淡一过,如春风拂面、性美回甘。晋都的酒果然也和晋都的人一样,是风格雅致的,是明媚纯然的,是清丽蹁跹的。 慕萧只觉着恍然似梦,这晋都的一梦,什么时候才能叫她醒?醒来她还是名满天下的小侯爷,醒来她还是风度翩翩的公子哥,醒来她还是恣意畅快的逍遥人,醒来她还是、她还是、一个姑娘。 原来呵!原来! 原来一直不愿醒的,正是她自己! 慕萧在西北可是千杯不醉的,那么烈的烧刀子滚过喉咙,也只大呼一声“快哉!”,却不想,在晋都这温柔乡里,一醉不醒…… 白景中爱玩笑,却不是个放肆的人,看出慕萧眼底萧萧落寞,他默默地放下酒杯。 本该是热血英豪,却偏生做人比花娇。后院只是一隅天地,这晋都又何尝不是呢?这天下又何尝不是呢! 若他白景中不是家里的独子,他也想、他也想…… “慕萧,你醉了,”白景中扶起她,“走吧,送你回家。” 慕萧眉眼低落:“多谢。” 日暮西垂,给初秋的晋都染上初秋的颜色,抻着酒楼的影子乌墨倾翻。喝醉了的慕萧步伐依旧不乱,眼神却泛着如同酒液一般琥珀色的迷离。白景中拉她下楼,忽而,慕萧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首往楼上一角看去,霞光把那一角分割成阴阳昏晓,有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一方明暗里,暮色把他的影子也拉得长——慕萧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夕照下那微露的那一角下颌,真是好看。 萧夫人不太懂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要她怎么懂呢?她从小姐变成夫人,再当了母亲,貌美又风韵,本分且安稳。慕萧却是个停不下来、静坐不了、安分不得的。萧夫人为了慕萧的婚事一直病着,心里病着。到了晋都,看着女儿满眼茫然、变得黯淡,萧夫人的心病终于是病在了身上。 慕萧醉酒归家,萧夫人实在不知说她什么才好,慕萧虚浮着脚步跪在萧夫人膝前,握了母亲的手:“娘啊,白景中给我办接风宴,说是有许多世家公子都在,我届时给你挑个金龟婿!” “真是胡话!”萧夫人嗔怪道。 “娘……”慕萧想着这些年母亲早生的白发,想着她那块心病,一时红了眼,“娘,以往是孩儿不孝!” 萧夫人一听便哭了。 她向来爱哭的,丈夫和女儿总是惯会拿好话逗她开心,仿佛她还是个姑娘呢,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她还是爱哭。 西北一行二十年,她早已从豆蔻少女变作侯门夫人,这二十年却仿佛刹那,中间过往好似不曾经历,再见着生养了她的晋都,大梦一场。 “好孩子,你喝醉了,快去歇息吧。” 慕萧笑了:“母亲,我酒量好得很,哪里醉了呢?” 萧夫人看着女儿的笑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平西侯,那时候慕百川笑着对她说:“今后要与你白首相依,儿孙满堂。” 她不过想要女儿有个好归宿,像她一样,有个爱她的丈夫,有个爱她的孩子。真的,错了么? 是夜,慕萧迷蒙着倒头睡去,做了好些梦,梦里烟云一现,一个骑牛的胖老道吹胡子瞪眼骂她:“呔!你这小崽子,竟把老道当了算命的神棍!” 慕萧连连嘿笑:“徒儿不敢不敢!” 老道身影变成青烟飘散,又汇聚成萧夫人盈着泪花儿、柔肠千转的模样:“你有什么不敢?你骗了娘这么多年,可知娘心里有多不好受!” 慕萧讷讷无言。 场景飞换,变作辽阔西北,慕萧胯·下骏马蹄飞,她畅快大喊:“驾!” 背后却响起回音——“嫁!”、“嫁!”、“嫁!”、“嫁!” 慕萧惊慌回看,四周的黄沙漫地变成喜堂热烈的红色,她的郎君站在喜堂明暗交错的一角里,只看得清他漂亮的下颌,郎君闺怨地说:“夫人,为夫等你等得好苦!快来拜堂吧!” 一张红盖头飞起,怎么逃也逃不掉,盖头闷住她的脸,慕萧仰面摔下马去,吾命休矣! 至此天光大亮。 起身只觉得头痛得很,小丫鬟细声在外面问:“少爷可是起了?” “嗯。”嗓子也哑了。 晋都的酒真讨厌! 初一和十五两个小丫鬟服侍慕萧盥洗,淑过口,照例喝一碗蜜菊茶,神色这才清楚。 “这是什么时候了?” “少爷,已过了晌午了。”十五规矩道,“老爷夫人已用过午膳,少爷就在院里吃吧?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清蒸鱼。” “好。” 饭菜还未端上,小丫鬟初一细声通报:“少爷,安国公府的白世子来了。” “那便请啊。” 初一有些为难。 “少爷,不可,”十五更沉稳些,“少爷虽是少爷,却是个真正的小姐,怎么能叫外男进内院?” “好罢,我出去看他。” 白景中坐在会客厅中正无聊。平西侯出身不高,萧夫人却是个雅致的人儿,这会客厅中书画齐全,正当间案几上还有一盆曲枝青松的盆景。平西侯府院落不大,却十分让人觉着舒服。 “景中,吃过午饭没有?” 慕萧穿一身紫墨的窄袖胡服,未披袍衣,精神抖擞。 “吃过了,”白景中指着她,“你还真是爱好玄色,前几日回京穿一身墨青袍,昨天与我喝酒穿的藏蓝黑纹袖。” “玄色耐脏又耐看,我的确挺喜欢。我还没吃饭呢,你要不要再吃点儿?” “尝尝平西侯府厨子的手艺也是好的。吃完了我可有正事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