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靠近萧黎,蹲在他面前,试着唤了几声他的名字,都不见他有反应。若不是尚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重鸳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纤细的食指伸出,重鸳将法力凝在指尖,她本想渡些法力给萧黎,将他叫醒,可手还未触碰到他的眉心,便被抓住了。 重鸳愣神的刹那,萧黎睁开了眼。近在咫尺的距离,重鸳从他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眉心紧皱,一脸担心的模样。 她竟然还为他担心,真是……没出息。 重鸳一把将手抽了回来,撇嘴:“没死啊。” 一脸不在乎的模样。 萧黎没有戳穿她,只是浅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拍了拍身侧的空地:“小鸳,过来。” 小……鸳?重鸳被这俩字唤的浑身一抖,她一脸惊诧的瞅着萧黎。在这世上,世人对她的称呼总共就那么几个。辈分低些的就唤她姑奶奶、冥皇,辈分同她差不多的就唤她重鸳,自然像姜离那样被她骗了的,会唤她仲冥姐姐。不过这个小鸳,她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的听到。 这感觉,真是不怎么样。 重鸳盘腿坐在萧黎对面的空地上,打算用一点点的时间,好好教教他长幼尊卑。 “萧黎啊,”重鸳颇为语重心长的说,“当年是我既贪玩又瞎了眼,所以才遇到你又看上了你,不过三万年已过,我心里对你也没甚情意了,所以你便依着旁人的叫法,叫我一声姑奶奶罢。” 重鸳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萧黎叫她姑奶奶的画面,简直比小鸳这俩字还要渗人,于是又摇了摇头:“罢了,你还是叫我冥皇罢。” 她说了这么大一堆,萧黎好像没听见一样。他目光滑过重鸳的耳畔,落在了她方才掉下来的地方。 还有半个时辰。 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半个时辰,也够他与重鸳细说当年事了。 “小鸳,”于是他将目光移回,落在重鸳身上,“想不想听些以前的事?” “不想。” 重鸳一口回绝,她来这可不是同萧黎追忆往昔感慨世事无常的,她是来帮着九崇救人的。于是从原地站起身来,开始寻找出口。 找了半晌,重鸳发觉方才掉落的地方竟已被冰柱封牢,而四周冰面上,全然没一个缝隙能让她打出去。 她好像……和萧黎一起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了。 “不必找了,”萧黎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法阵是为困住我而设,没有出口。” 明知被困,竟还这般淡定。重鸳回头看他一脸淡然,莫名心头火起。 “空有一身法力,还任由别人困着,你是不是……”重鸳咂摸了一下,“傻?” “这法阵是为我而设,自会压制我的法力。” 扯呢? 重鸳几步走回来,俯身盯着她:“就算你的法力被压制着,那姑奶奶我的呢?你身上可是有我半生法力,怎会堪不破这小小的法阵?” 若她现在不是法力近乎全失的状态,早就找到阵眼,分分钟的冲出去了。 “小鸳,”萧黎状似有些无奈,又拍了拍身侧的空地,“那算是我的前世,只是我历的一场劫。” 重鸳一怔,她没想到人家历个劫,竟把她这个幽冥司的姑奶奶拉去当了垫背的。垫背就算了,她一屁股坐在了萧黎旁边,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你承了姑奶奶我半生的法力,最后竟然被干掉了?” 真是……这绝对是她重鸳一世英名中的污点,是她神生中的奇耻大辱。 “没有。” 还没有,如果历劫没有死掉,哪来的现下的他? “那日你身受重伤晕了过去,九崇又变成了孩童模样,我从琴歌手中救下你们,带你们回了十九重地府。” 重鸳一直以为当日是九崇救了她,原来 …… “你法力全失,神识也在消散,那种情况下若是再继续修补……”萧黎顿了顿,没有说修补什么,只是道,“我不希望你有事。” 重鸳脑中灵光一闪,她脱口而出:“你将法力全渡给了我?” 萧黎轻点了下头。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呵,难怪,上次三万年之期一过,她苏醒过来时,非但没觉得虚弱无力,反而周身法力充盈。她本以为是因祸得福,竟不想…… “那你后来……” 萧黎略去了很多,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了句:“帝皊救了我。” 重鸳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之中。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重鸳晓得自从记起三万年前的往事,她对萧黎便是满腔怨念。而今细细回想起来,那拿着匕首划破她手腕的人,不过是琴歌幻出的人。后来救了她的,才是她当时心心念念的人。 “小鸳,你可还在怨我?” 怨吗?怨吧,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受伤,九崇也不会找到万仙门,出了那样的事。可……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重鸳轻叹了口气,“从今日起,我不怨你了。” “那你……” 重鸳垂眸,不去看他的眼睛,刻意忽略掉那里面的情意,低声说:“也不会再喜欢你了。” 搭在膝盖上的手紧了一瞬,萧黎薄唇微动,终是狠下心说了一句:“也好。” 也好?! 重鸳猛的仰头,心头一簇小火苗转瞬便成了燎原之势,分明是她放弃了萧黎,可为什么听了这也好两字之后,竟像是萧黎放弃了她? 这感觉还真是…… “小鸳!” 就在重鸳要发火的刹那,萧黎突地叫了她一声,抬手指了她掉下来的地方,道:“每日晌午日头正中,冰原各处法阵皆是最薄弱之时,此处的法阵亦是如此,”顿了顿,他看向重鸳,“阵眼便在你落下之处,想要出去唯有此时。” 重鸳勉强压下心头怒气,起身几步跨到落下的地方,仰头望去果然可见冰柱之外,有熹微光芒流转。她垂眸敛目,调动周身所剩一切法力凝于掌心,双手缓缓上移,掌心光芒寸寸生辉,越过头顶后光芒转瞬大盛。 冰柱与光芒相接,四周冰壁开始剧烈摇晃,随着重鸳一声清啸,头顶霎时传来阵阵冰柱碎裂声,重鸳闪身躲开坠落的冰棱。 待看到有日光投射下来后,她几步走回萧黎身侧,一手拉起他的胳膊:“走了。” 重鸳将所有意识到放在凝聚法力上,丝毫没看到,自她拉上萧黎后,萧黎唇边弯起的弧度,和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 萧黎晓得,重鸳一直是嘴硬心软。 刚一冲出法阵,重鸳便察觉自己法力已经难以为继,无论怎么凝气都只能感觉到法力在迅速的流散。 两人的身子开始极速的下坠,重鸳看着那如镜子般光滑的冰面,忍不住叫了一声。 “萧黎!” 萧黎迅速的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转瞬揽上她的腰,将她牢牢的固定在了身前。重鸳头埋在萧黎的胸口处,耳边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和断断续续的他的心跳声。 直到…… “小鸳,”萧黎叫她,“没事了。” 双脚落地的感觉传来,重鸳一把推开萧黎,低头理了理身上的披风。 “咳,我刚才是因为……” 三万年之期将到,法力所剩无几,要不怎么可能连个瞬行都做不了。重鸳想解释,但却被萧黎打断。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萧黎转身,抬脚朝着日头的方向走去:“你舍不得我。” “……” 重鸳已经懒得和萧黎计较这些有的没的,既然出来了,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冰姬。可冰原之大,冰姬隐身何处,她全无线索。 一筹莫展间,萧黎停下脚步在前面叫她:“要见冰姬,就跟上来。” 重鸳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重鸳记得,冰姬乃是修仙之人,可跟着萧黎越往冰原深处走,便越觉空气中浮动的不是仙气,反而是……她曾遇见过的怪异气息。 非妖非魔,却带着一股子血腥气。 脚下不再是一望无痕的冰原,反而全是碎裂的冰沙。她忍不住蹲下身子,捧起一堆凑近鼻端,刺鼻的腥气呛的她低咳了一声。 “萧黎,这……” 抬眼间,萧黎已不在身侧,她四下张望,却见到萧黎蹲在前方十丈开外,怀里似乎……抱着个人。 重鸳起身走过去,待看清萧黎怀中人时,被吓了一跳。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人,只能从她身着的白色纱裙,分辨出她是个女子。 女子整张脸上长满了霜雪,根本看不清脸的轮廓和样貌。萧黎一只手搭在那人的发顶,有法力从那里倾注而入。 霜雪缓缓融化,重鸳看到那人的手抬起,握住了萧黎为她渡法力的手。 “神君……”那人睁开了眼睛,眸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异常黑亮,“数十万年,奴婢还是辜负了您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