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鸳以为,自己不会再离开十九重地府了,就像三万年之前,不打算再离开一样。 可恍似宿命一般,每当她心如止水的留在幽冥司,却偏生会有一些事情出现,搅乱她的心绪,打破她的决心。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并非是因为萧黎,而是因为九崇。 九崇虽是她十九重地府的侍卫,但重鸳从不过多管束他,以至于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他人影,她也觉得没什么。这次也是一样,九崇去给萧黎和叶殊传话后,就没了影。 一日清晨,重鸳正在树下活动活动身体,自己在榻上躺了几日,感觉四肢都有些僵硬了。正活动的兴起,九崇便从外面回了来。 脚步匆匆声音凌乱,她回头望去,正巧瞥到他没了力气,跌倒在地上。 受伤了? 重鸳闪身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却并未在他身上见到一星半点的伤痕,甚至连一点同人打斗而留下的血腥气都没有。 “怎么了?” 她伸手将他扶起来,五指触碰到他时才发觉,九崇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苍白的脸上仿似罩了一层寒霜。 听到了她的声音,九崇挣扎的张开了眼:“姑奶奶……求你、求你救她,帮我……救她。” 重鸳愣了一下。 其实她一直晓得,幽冥司中有不少人羡慕九崇,他们都以为九崇是跟在她冥皇身边的人。若他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只消跟冥皇说一句,冥皇动动手指头也就解决了。可…… 只有重鸳和九崇自己知道,数十万年来,这是九崇第一次开口求她。 “好,”重鸳想也未想的点头,“要救的是谁,她在哪里,我这就去。” “她在、她在冰……” 九崇只说出这么几个字,脑袋一歪,便晕在了她怀里。重鸳皱着眉头垂眸看他,倒是把话说全了再晕啊。 重鸳将九崇扶到了床榻上,指尖轻触他的眉心,先是渡了些法力过去,助他养伤安神,而后才缓缓闭了眼睛,去探他之前的记忆。 ** 三万年前,在重鸳离开幽冥司后,九崇在十九重地府,遇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那日,他本拿着扫帚在打扫庭院,忽而察觉到空气中有异样的气息浮动,他猛地转头伸手,轻而易举的将躲在树后面的人给捉了出来。 “你是何人!”他拎着她的衣襟,厉声质问,“竟敢擅闯十九重地府!” “我……我,”小丫头虽长着一双赤红色的诡异眼睛,但眸光却不见丝毫戾气,有的只是干净纯粹的恐惧,“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回家,可是迷了路。” 九崇嗤笑了一声:“迷路迷到了十九重地府,”他顿了顿,将她提到眼前,“你当我是傻子么?” 距离倐尔拉近,那姑娘双眸紧紧的盯着他,转瞬便红了一张脸:“你才不是傻子,你长得……比我家乡里那些男子俊俏很多,”说着,她竟是一脸娇羞的低下了头,“娘娘说,我今年便能嫁人了,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嫁给你好不好?” 九崇一愣。 他终于明白过来,不是这丫头把他当傻子,而是她本身就是个傻子。只是……傻子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进入到幽冥司的?又是怎样闯过十八重地狱的酷刑,毫发无损的踏入到十九重地府的? 尤其是,她身上无仙气无妖气无魔气,可那双赤红的双瞳,却又昭示着她并非凡人,那她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六界之外,还有生灵? “咳,咳咳,”丫头在他拎的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挣扎了两下,“你勒的我有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跑的。” 九崇眉心缓缓的聚拢,眼角处瞥到她当真有些呼吸不畅,大手一松便将她扔到了地上。那丫头稳稳的站在了九崇身边,赤红的眸子又打量了他半晌,然后笑开了:“我叫晴风,你叫什么名字?” 擅闯禁地,她竟还有胆量同他这般说笑,不知死活。 九崇没有理她,而是反手一抬,束束银光从掌心川流而出,转瞬变成了丝丝纱网,将晴风牢牢的捆在了其中。 他沉着脸拉着纱网往树边走,动作飞快的将纱网和树干绑在了一起。 “喂,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九崇将纱网紧紧的系了一个死结,“你何时想说实话了,我便何时放了你,否则……你便等着被这万年古树吸干精气而死罢。” “可是……”晴风转瞬红了眼眶,眼泪漱漱而下,“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没骗你,我是迷路了,找不到家,也找不到娘娘了。” 哭闹的可真烦! 九崇没回身,只是随手一扬,晴风的嘴里便多了一块绢帕,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是夜。 九崇躺在榻上,翻过来掉过去,却怎生也睡不着。忍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无可忍的从床上翻身而起,推门而出。 大树边,那丫头果然还在哭。 嘤嘤嘤的声音,不大不小,绵延不断,活像这十九重地府闹鬼了一般。 “闭嘴。” “嘤嘤嘤……” 九崇踏月走近,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映照在她身上的光,高声道:“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晴风一抬头,在黑夜中愈发赤红的眸子,将九崇骇了一跳。 “唔唔唔……” 晴风似有什么话想说,但因嘴被堵着,只能发出这种含混的声音。九崇被她整个人吵的有些头疼,额头上的青筋都崩了起来,他抬手拿下她嘴中的绢帕,冷声威胁:“若不说出你的真实来历,便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他以为他装的凶神恶煞的,眼前的这小丫头就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不打自招。哪知……晴风看着他,蓦地痴痴的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被绑在这里受苦?我知道你是吓唬我的,”晴风的声音软软糯糯,满脸天真可爱的模样,就像是凡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傻的如同一张白纸,“娘娘说,样子愈凶的人,其实心地愈善良。” 娘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个,”晴风犹犹豫豫的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道,“我饿了……” “……” ** 九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这个好吃,”晴风又吃完了一碗馄饨,将空了的瓷碗往旁边一扔,“再来一碗罢。” 可怜兮兮的眼神,哀求奢望的目光,九崇避开她这视线,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可以,”他道,“说出你的来历,就再给你买一碗。” 又是这个问题!晴风拿手擦了擦嘴,然后用油腻腻的手,一把捧上了九崇的脸,用力的将他的头扳过来,在他的眸子中映出自己的影子之后,才很郑重的说:“我都说了七十九遍了,我是透过一个缝隙,看到外面有光,我便好奇的从里面钻了出来,哪知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啪啪两声,九崇拍开了她的手。她有些委屈的揉着自己通红的手背:“不过还好,遇到了你。你不仅长得好看,心也好,还请我吃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回去会告诉娘娘的。” 九崇不吭声。 “可以再来一碗了么?” 这丫头,绝对是在耍他!可笑的是,他竟差点就被她装出来的善良无辜给欺骗了。他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木桌上,然后嚯的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哎,喂,”晴风见他离开,顿时慌了,赶忙追上去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你去哪儿?你不要我了么?你要丢下我一个人了么?” 九崇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推开了她的手,一个闪身,空空荡荡的街路之上,便只剩下晴风一个人了。 晴风无助的看了看四周,只见灯火昏黄之间,是不少人在她身侧来回穿梭,见了她之后,均像是见了鬼一般。 哀嚎一声,四散而去。 这里的人好像很怕她。 这里的人,虽然同她一般有手又有脚,但眼睛却是黑色的,和她的全然不同。 蓦地,晴风有些害怕的将眼睛蒙了起来,很快的退后了几步,让自己的身子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处,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这里好像除了那个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怎么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