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突变。 重鸳晓得自己是在秦沐梦中,他心之所念,便是她梦中所见。一年四季随意流转,日月星辰任意更换,而重鸳入的是秦沐的梦,见的自然是秦沐的一切。 梦中的草原,转瞬换成了一间庭院。 秦沐长高了不少,脸上更是一派的成熟稳重,眉宇之间除了毕露的英气以外,还杂着若隐若现的王者之气。真是没想到,重鸳挑了棵看样子比较结实的树枝躺上去,居高临下明目张胆的看着秦沐。未来的一国之君,此时正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孔明灯的木架子,一手向上面糊着纸。 秦沐的手有些粗粝,指掌之间有厚厚的茧子,该是常年用兵器磨出来的。可就是那样厚实有力的手掌,竟能那般小心翼翼的拿着薄如蝉翼的纸,轻柔的蘸上些浆糊,一点一点的将孔明灯给糊了出来。 很不错。 这世间能让他这般费尽心思的,应该只有凌绡罢。 重鸳刚这么猜测,眼前却陡然一黑,薄薄的浓雾散去后,原是又换了个地方。秦沐已经拿着做好的孔明灯爬上了山,还升了一堆火,然后随性的坐在山顶,望着山脚下的方向出神。 这模样,倒像是在等人。 重鸳觉得,秦沐和凌绡之间的事情,比她往日里看得戏折子可是有趣上许多。所以这也成为她发现萧黎根本没入秦沐的梦,而她还一直流连着不离开的原因。 不过说来也奇怪,萧黎那样子不是入秦沐的梦,是在做什么呢? 重鸳靠着一棵树干闭目眼神,脑袋里猜测着萧黎究竟在做什么。时辰在山顶的静谧中缓缓流逝,直至月上中天,重鸳被一声叹息扰醒。 睁开眼睛时,她只看到了秦沐下山的背影。在月凉如水的深夜,他抱着孔明灯,孤身一人向山下走着,那背影落寞又萧索,比月色还要苍凉。 满心欢喜做明灯,竟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只因,他等的人,始终都没有来。 重鸳觉得,若她是秦沐,便会一把烧了那孔明灯,然后狂奔回府大睡它个三天三夜,睡的天昏地暗,然后像没事人一般,忘了凌绡,自己开开心心的活过下半辈子。 可到底,她不是秦沐,秦沐也不是她。 秦沐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走了很久,当脚步顿住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凌府。就站在离凌府大门不过两丈的距离,看着大门口相携而出的两个人,眸光忍不住的闪了闪。 重鸳觉得,秦沐的眼角有些红,好似要哭了。 她顺着秦沐的视线看过去,竟见凌绡此时正同另外一个男子站在一堆,脸上笑意明媚,眉目流转间含了抹若有似无的情意。 如今的凌绡,可再不是当时草原上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了,她变了很多,至少脸上的神色,已让人猜不出她心中所想。懂得掩饰,懂得伪装,该是最好的成长。 也是最令人心痛的成长。 那男子与她说了几句话后,转身似要离开,可刚向前走出两步,又有些不甘心一般,回头一步又走了回来,伸手直接将凌绡揽进了怀里,唇角凑到凌绡耳边,悄声说了句:“我等着你的答复。” 说罢,朗声大笑了几声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拐角处,凌绡唇边的笑乍然消失,俏脸紧绷着,仿似方才的那笑从未出现在她脸上,只是人的幻觉一般。 凌绡转身想要踏进门内,可身子转了一半,似有所察觉一般,望向了秦沐所在的地方,身子蓦地僵了一僵。 “秦沐……” 秦沐的脚好像在地上生了根,用尽了力气,挣扎了许久,他才将脚抬起来,步伐沉重的一步一步走向了凌绡。 哎,重鸳叹了口气,向来爱而不得最是伤人心啊。瞧瞧秦沐这么大个人,都被伤成什么样了。 “我收到了你写给我的书信,做好了孔明灯,在山顶上等你,”秦沐边走向她,边说,“我想你不来,定然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走不开,所以……我便走过来找你。” 他在凌绡面前站定,将怀里的孔明灯递过去:“生辰快乐,凌绡。” 凌绡没动,也没伸手去接,只是低头看着那孔明灯兀自出了会神,然后退后了一步:“我不去,不是因为被事情牵绊住了,”她低低开口,“你也看到了,是七殿下约我夜游,而我也想同他一起走走,所以便忘了同你的约定。” 周遭的气息,猛地一滞。 重鸳只觉得,听了凌绡这不咸不淡的话,自己的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没想到过了几年,这丫头是越发让人不顺眼了,便连说话,也有点不中听。 再看旁边的秦沐,似是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一般,双臂就那么直直的伸着,浑身僵直,脸上紧绷,怕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色,来应对如今的凌绡了罢。 “孔明灯我就不要了,不过是儿时喜欢的玩物,长大了就不会再喜欢了,”凌绡扬起眸子,唇角又浮现了方才那般妩媚的笑,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带刺,直戳秦沐的心窝,“就像儿时喜欢的人一般,长大了也就不会喜欢了。” 秦沐有些没站稳,脚步虚浮的后退了一步,失神一般看着凌绡,像是在思量凌绡方才的话。可没多久,他的眸光逐渐暗淡下去,垂下了眼睑,遮掩住了心思。 许久,一丝极低极压抑的笑,从他的喉咙间逸了出来。 “呵,”秦沐将手一松,孔明灯在地上打了两个旋,细小的石子将上面糊的纸扎的千疮百孔,一如此刻他的心一般,“我明白了。” 他后退,转身,喃喃的重复着三个字:“明白了。” ** 哎。 重鸳觉得心尖尖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些细细麻麻的疼。 竟不想这凡尘俗世,情之一物原是这般痛苦又复杂,根本没有戏折子里写的那般美好动人嘛!果然,戏折子里的那些情情爱爱都是骗人的。 场景又是一变。 街市之上热闹非凡,花灯点点,映的夜空比往日更璀璨。 这是凡间的花灯节? “公子,买个面具罢,”站在小摊前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拿着一个面具朝秦沐吆喝,“戴上面具登鹊桥,心上之人就在桥那旁。” 鹊桥? 重鸳眨了眨眼睛,原是凡间的乞巧节,难怪这般热闹。 秦沐站在面具摊前发了会儿呆,然后付了银子,接过老者手上的银色面具遮在脸上,整张脸上,只能看到他微抿的唇角,和那双略带忧伤的眸子。 鹊桥边上有两个石柱子,柱子上缠满了细小的红线,很多人都是带着面具来解红线,解下一根后就抓在手里,然后循着红线另一端的方向,小心翼翼的前行,许是这红线断了,是个不大吉利的象征。 秦沐俯下身来,亦是解下了一根红线,牵在手中。 重鸳对凡间这种寻良缘的方式嗤之以鼻。缘分乃天定,一切皆在司命那丫头的命格簿子中,而且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从降生那日起便注定了的,哪是这一根小小的红线能左右的? 愚蠢。 愚蠢至极。 就在重鸳等着瞧笑话的时候,秦沐手中的红线蓦地抖了抖,该是另外一端也被人解开,牵了起来。 哎哟,重鸳来了兴趣,振奋了精神,眼睛一会儿直勾勾的盯着秦沐手中的红线,一会儿又直勾勾的盯着对面桥头走过来的人,一双眼睛根本有些不够用,直到…… 一群人和秦沐擦肩而过。 竟是没一个人与他牵了同一根红线。 重鸳有些泄气。 缓了好一阵,她才抬头看秦沐,哪知秦沐的双眸,却是直直的看向了前方不远处。她循着视线望过去,就见鹊桥桥头边上站在一个人,同他戴着相同的银色面具,手里与他攥着同一根红线。 一个桥上,一个桥下,两人遥遥相望,谁也没动。 重鸳看着桥下的人好半晌,那人身材娇小,头梳发髻,一看就是个女子。而那面具下的红唇,和那双如水的眸子,还真有些眼熟。 难不成…… 这红线还真有点神奇。 看秦沐痴迷的神色,想来是早就认出来,红线彼端的人是凌绡了。可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默默的隔着面具看了她半晌,然后将手上红绳一松,竟是转身要走。 “秦沐!” 身后的凌绡猛地开口叫他,她的声音就像是充满了魔力一般,竟让方才去意决绝的秦沐,怎么也迈不开第二步了。 他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 “秦沐,”凌绡在身后叫他,抬脚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秦沐,你不喜欢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