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清风下山的前一夜站在绝尘山上最高的山峰上夜观天象伸手薅了一把拂尘上的毛,感叹道“明日是定个好日子。” 果不其然,下雨了。 如清风站在下山的石阶上,看着面前的青石板一步一步似是走在云里,眉眼间的阴郁之气平添了一丝羸弱,忽的一道闪电如清风*便被淋的湿漉漉,同样也是如同昨晚一般淡定的薅了一把拂尘上湿漉漉的毛,不禁叹道“莫不是这绝尘山舍不得我。”山中精怪闻言默道‘可去你了你妈的吧。’ 她身后背着一把红伞用着素净的白布裹着,稍稍露出伞柄,她不慌不忙的扯了出来,那是一把极其漂亮的红伞,伞柄上挂满银色的坠子。理了理衣襟将拂尘塞进后颈,依旧是飘飘然的下了山。 山中道观严禁,换作旁人夜里自然是出不来的,可她是谁,姑苏如清风啊。 如清风初入道观时,仔仔细细的瞧了这山,绝尘山虽算不得什么仙山也好歹是块修炼的宝地,这货眼里的鄙夷似是觉得这山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她她她她她……真她妈嚣张! 此后这山中无大小事物能逃以魔爪,当真是抹了一把辛酸泪。 谁谁谁谁谁谁会舍不得你!舍不得谁也不会舍不得你如清风! 山下雨仍旧未停,红色的伞柄在手中转动,伞上水珠滴滴答答的落下腰间挂着的玉坠子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门隐隐约约的显露出头角,挂在墨黑色的砖瓦下一盏灯笼随风晃荡,那灯外糊着的纸不溶水,内里的灯芯也是长燃,夜里看着极为瘆人,偏那灯笼挂了百年也是有了灵性能吐人言。 “这可不是如清风呢嘛,嘻嘻嘻嘿嘿嘿…” “声音如此难听我要是你便就把嘴缝上了,自然是羞赧于世。” 灯笼从中间裂开两半吐出猩红的长舌一路向下似是想触碰她的伞,偏生又被如清风给躲开了。 “嘻嘻嘻嘿嘿嘿那是个什么伞,让你如此宝贝……嘻嘻嘻好想拿过来看看哦。” 她扔了一道黄符朱砂红色交汇着的文字画在中间看着甚是诡异,那符纸似是与一般道家的不一样。那灯笼张嘴吃了飞在半空中的灯笼,嘻嘻嘻的笑声回荡在山间。“怎的怕那老道发现得意弟子修了鬼道,今个就卷铺盖滚了嘻嘻嘻嘻嘻,拿着这鬼符对付我可不成嘿嘿嘿…”熟不知那老道早就知道了否,心下微乱。 “怎的?你舍不得老子了不成?” 那灯忽然间就闭了嘴。如清风微微呆滞,而后裂开嘴唇欠身笑了笑,命格不好哪儿能讨人喜,人间正道排挤不下,所以干脆不走人间道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管它哪门子道?修罗道还是鬼道,亦或者人间道。 “鬼灯…守好这山门,不然我回来那可得把你挫骨扬灰然后带着你的骨灰到处儿撒着玩。” “……” 山下的小城里略微寂静,初才下过雨空气微带着些许泥土翻新的气味,许久未嗅得人烟的如清风似是一只呆头鹅,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上用眼睛看着这人间。她明明…明明上山时修的是仙道,而后却堕入鬼道,如今算是个将要飞升的半神,可又不人不鬼的,一只手扶额眼神飘忽远处青山似是女孩子涂的黛眉,清秀温润。 她眉间郁气凝滞,面色微有些惨白,恰好今日又穿了一身白衣,初进酒家时竟然被认成了鬼,好在鼻翼下还呼着一口气,心口处不急不缓的还在跳动。 抿了一口温茶,感觉身子渐暖,静下心听着身旁杂乱的声响,小二和其它客官调笑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说江家被灭门了!”那人高声喊到,似是自己亲眼瞧见那惨烈的模样似的,而后觉着声响过大,须臾遍住了嘴,小声嘀咕道:“那死相可惨了…江家那夫人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被生生挖了出来,肠子什么的流了一地,江家的大老爷也活活的被凌迟,凌迟知道什么意思吧,就是用刀把人的肉一片一片都割下来!” 那人似是有些害怕,恰好此时一阵清风吹过,足以让他凭空想象出江家惨死的模样,鬼魂缠绕当即抱紧双臂似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这绝尘山上的道士不愿下山,这地方又天高皇帝远,各种门派也不愿意管,知府的意思是权当天灾!” “那可了得,江家几十号冤魂不散,这还未到半个月就开始叫唤了!夜里拍棺材的声音都能听见!”坐在茶楼正中央的十几人面色均惶恐,毕竟在这小小的城中闹鬼,闹得可就不是一家一户了。 如清风微微闭眼,觉得这人所言甚是有趣,怨气极大的凶尸,若是闹起来的确可不只是一家一户,那可就得是满城风雨。 “如今事儿压不下来,说是要有能人异士能收了这鬼定当千金重谢,权当玩笑罢,这鬼又未曾杀人,哪儿来的千金?玩笑话!” 那人仔仔细细的说着,如清风也安安静静不露声色的听着,红伞靠在身旁,拂尘靠在臂弯处,坐姿算得上端正看着好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若是让那些大娘看见也只能生生的夸这公子长的俊。 她今日下山穿着一身道袍,道袍宽广她身架本就瘦削更是看不出什么,此时带着男冠。她拿起伞放了一淀银子,转身离开,墨色的长发轻轻的飘散在空中。 屋外细雨绵延,地上虽有石砖,但仍旧泥泞不堪,她白色的靴子一路走来却依旧洁白,一根细长的红线缠在足腕处,看着甚是惹眼,古怪得很可又无法言出到底何处古怪。 楼下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她的身影早已飘飘然隐在了巷口。 “喂…你说那人仙风道骨的,像是个神仙,你瞧他走路,脚上都不沾泥巴的。” “神仙?神仙哪儿会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梦呢吧。” 此事作罢,茶楼不过片刻又开始喧哗。 如清风摸了摸怀里仅剩下的银子,盘算日子该如何过,如今脱离了这仙山,算是个没门派的,而这鬼修又是这修仙界所不许的,心中自是叹息,拂尘挥了挥,招来此地的缚地灵。 伸手摸了摸那不及她腰的稚子稀疏的头发,看着他与她不相上下苍白的肤色,心下嘲讽。我与鬼又有何区别。 “乖孩子,这城中江家事,你可知?” “知。” “何人所为?” “……” “哦?不能答?乖孩子那江家在哪儿?” “城西。” “江家冤魂可在?” “在。” 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找出一包白纸包着的糖,粉色的糖珠在指尖捻着看着甚是漂亮,弯下腰将糖塞进那稚子的嘴里,丝毫不顾忌他没有眼睛的眼眶和裂开的皮肤,摸了摸他黄而稀疏的头发,那孩子裂开嘴,没有牙齿的嘴看着笑的瘆人,如清风心下微微一窒。 “你本性向善,为何要修鬼道,这可是逆天下之大不违啊!” “我怎知为何,兴许是我不适合这人间正道。” 与师父的话响在耳边,似是远处飘来,如清风脚下微微一滞,撑着红色的伞走在空旷无人的长街上,她要去的便是城西。 …… 雨还未停丝丝缕缕的落在了如清风的脸上,此时正是丙辰月 丁卯月,称之为清明,天尚寒如清风停在了一家怨气冲天的官宅面前,看着那门上黑褐色的牌匾半晌想到这怕就是那江家。怨气腐尸味飘散开来,天刚降雨,气味冲淡了些许,她伸手准备推开门,牌匾上滴滴答答的落下了水珠,红色的液体滴在地砖上呈现出黑褐色,带着一股淡淡腥味如清风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怪不得方才看不清牌匾上的字,原是上面覆了一层血,半晌便打着伞悠悠然的走向了别处。 ‘先寻一客栈住下,再收这凶尸厉鬼。’心里的算盘打的叮当儿响,定下了主意就不再管顾身后的宅子。 如清风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好人,冤魂厉鬼为何要收?多半也是惦记着银子,寻了一客栈踏着朽木台阶听着吱呀吱呀的声响,红伞背在身后,拂尘捏的紧紧,不自觉有些想薅一把白毛,抿嘴微笑。 小二在前头引路,频频回顾,叹道:“这位公子,可是位道士?” 如清风道:“正是。” 二楼的厢房虽朴素幸好是干净的,拂尘也并未做出动作,眼观也未觉得有不妥之处。 “可是这绝尘山上的?” “并不是,云游到此罢了…一会儿拎两壶酒上来。” 小二面露疑惑问道:“这道士不是禁酒的吗?” 如清风听后微微一笑,伸手还是薅了一把拂尘上的毛“小酌怡情,并无不可。” …… 喝了几口温好的酒,闭上眼睛睡得迷迷糊糊,如清风觉得脑子混沌,像是走在里云里,眼前一片迷雾。 她向前跑了几步,忽的又走进了一片竹林,思忆了半晌才想起“哦~这是姑苏林家。”不急不缓的扒开竹林,朝着深处走去,如清风看着面前的小孩子,那是少年时的如清风,第一眼瞧见如清风只觉得眼熟,转悠了半晌还是未曾认出,此时那少女腰上挂着玉佩,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一副书卷气息,如清风看着眼底浸满戏谑。 这片竹林没个什么名字,深处似是仙境,她少时懒得附和人群也懒得恭维与其它世家的或是林家同龄的孩子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个异类,板着脸眼里也是淬了一层寒光。如清风站在一旁端凝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看着那孩子才及她的腰,面色冷凝气场更是不言而喻,怎的?这人越长越歪了?如清风捻着自己头发的发梢,思绪万千,怎的?好好的梦见了小时候?莫不是思念姑苏林家,摇了摇头呲笑着只觉得可笑。 她少时况且如此,长大怎的又如何放荡,小时候明明是一身正气的,长大了却……莫名有了一股痞子气。 “???” 如清风随着那小孩子的动作,走进竹林深处,看着她蹲在河边摸鱼,笑的愈加无法自拔,兴许吧…兴许这痞子气小时候被压住了。看着自己摸鱼是件有趣的事情,看着那孩子玩累了坐在河边把脚泡在河里,又是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这……这河,这河是林家人喝水的水源上游,更是笑出了眼泪,又是薅了一把拂尘上的毛,摇头叹道‘为何?为何我从小就如此聪明机智?’看着自己玩水,看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模样,如清风心下虽有寂寥仍旧裂开嘴角看着自己,这的的确确是件趣事,看着自己穿好鞋袜从怀里掏出来一面折扇,在地上挖了一个坑,似是极其不舍的将手抚上了折扇的扇骨上,如清风与‘自己’一起蹲在小坑边“我怎么不记得我有把扇子???” 梦中须臾,现实也不过须臾,半睡半醒间听见一阵声响,惊的她颤了颤。看着面前的年少的孩子心下五味陈杂,如噎在喉。该怎么说,被自己年少时的正经惊着了,可能是有那么一点点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