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吹亮火折子,燃起的火光终于平息了这场无止境的闹剧。 “够了。” 突然出现的光线让人不适应,缓了一阵,窦宁儿放开遮着眼的手,入目的便是林霏沉静无波的眉眼,她神色中还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 “官兵还没走远,你们都安静一会儿罢。有甚么事明天再说,行吗?”林霏左右看了二人一眼,用火折子点燃秸秆。 怕那些官兵去而复返,林霏未燃上篝火,只烧了些秸秆堪堪取暖。 窦宁儿略微怔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再一次转危为安。经历了一夜的大起大落,她已精疲力竭,如今呆呆地抱膝坐着,两眼紧盯着林霏异常红艳的双唇,大脑放空。 谢书樽舔了舔自己的红唇,口齿间尚遗留着林霏身上特有的桃花香,他握紧大掌,将手中窦宁儿扔来的石块碾成齑粉,对窦宁儿暴起的杀心暂时偃旗息鼓。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各怀心事的三人不再交谈,各自睡去。没有前夜旺盛的篝火烘烤,洞外寒冷的天气渗进洞口堵住的大石,第二日醒来,三人俱是手脚冰凉。 待太阳拨开云层探出头,林霏收拾好东西,也不管谢书樽的伤好了几成,就准备在山林里找户寄宿人家。 搬开洞口的大石,林霏轻轻扶起窦宁儿。窦宁儿身子本就孱弱,昨夜既受了惊又受了寒,清晨被林霏叫醒后脑袋晕乎乎,整个人的气色奇差。 见她如此,林霏放下了“男女大防”,暂时将授受不亲抛在了一边,倾身将她背起。 谢书樽也已经醒了,他看林霏背着窦宁儿要离开,便也扶着石壁站起身,跟了上去。 走出洞口,林霏微微扭过头,与谢书樽道:“到了长安你就离开,以后不要再见了。” 谢书樽不置可否,迈步跟上前头的人。 前几次到山林放风采野果,林霏勘察过地形,也曾四下走动,知道这一片没有住户。她们三人皆是形容狼狈,如果贸然下山寻找村庄落脚,太过引人注意,况且官府定是已经在附近的村头埋下伏兵,她们如果真的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官道和寻常的山路是走不了了,林霏只好另辟蹊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往深林里走的后果,就是在原地不停地兜转。 太阳当空,却被层层乌云遮蔽。气温渐渐上升,但这提拔的一点温度压不过冬季的寒冷,即便迎面吹来的寒风依旧刺骨,可林霏也已走得发汗。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病不可谓不是大事,如今她要看顾孱弱的两人,必须小心谨慎自己的身体,因此察觉自己发汗后,林霏停下脚步,准备就地歇息会儿。 她穿得不多,若是汗发得太多,待被冷风一吹,必会中寒。 林霏终于回身看了谢书樽一眼,见他额头也渗出了汗水。兴许走了太久,他身体吃不消,脸色有些发白,但一双微微起皮的薄唇依旧赩红,扎眼得很,好像在提醒她昨夜发生过的事。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见林霏望过来,赩红的薄唇竟被伸出舌头舔了舔。 林霏抿了抿菱唇,微一蹙眉,不自在地别开眼。 谢书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林霏放下窦宁儿,扶她在一旁坐下,拿水给她喝。窦宁儿精神不济,饮了水后便靠在林霏肩上,林霏探了探她的体温,发觉她又发起了低烧。 “病秧子。”谢书樽将粘在衣袍上的枯草掸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窦宁儿霎时杏眼圆睁,狠瞪了谢书樽一记,不受他所激,依旧赖在林霏肩上。 静默之际,远远出现个负薪的男子。 林霏心头一喜,背起窦宁儿便向那男子追去。 “樵客且慢!” 樵夫脚步一顿,往声源处望去,便见个背上负人,穿着寒碜的俊秀男子跑了来。待林霏离得近了,樵夫定睛打量,面上满是防备疑惑的神色,可看清了林霏身上背着的姑娘后,他一愣,双眼微微发直,握着木斧的手劲也松了。 谢书樽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他站在林霏身后,沉着眼暗自打量这突然出现的樵夫。 “樵客。”林霏见这蓄有络腮大胡的樵夫定定望着自己身后,便往旁挡了挡,阻隔他的视线,出言提醒。 樵夫回过神,肃了肃方脸,视线在三人面上一逡巡,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有甚么事儿?” 林霏:“我们三人迷了路,在山林里转了许久都出不去。所幸半途中遇见了你,便来向你问问路。” 樵夫“哦”了声,视线从林霏脸上又转向窦宁儿,却被窦宁儿轻轻瞪了眼,人高马大的汉子被窦宁儿这一眼瞪得双颊飘红。 樵夫清了清嗓子,“那,那你们跟我走罢。” “多谢多谢。” 她三人便被樵夫带回了家。 樵夫住在山林深处,此地偏僻,周围环绕着高大的篁竹,不易被寻着。 谢书樽站在竹篱外,四下瞧了两眼,看向樵夫:“这不是出林的路罢。” 樵夫将肩上的木薪扔在一旁的空地,拍了拍双手,回身道:“出林要一日,现在天不早了,你们今夜先在我这儿住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下山。” 林霏将窦宁儿放下,朝樵夫作了一揖,“那就打扰了。” “甭客气。”樵夫摆摆手,朝窦宁儿憨憨地笑了起来。 樵夫将三人安置在仅剩的两间屋,窦宁儿一人一间,林霏与谢书樽一间。 “我大哥下山了,他的屋子先给林姑娘住着。林姑娘,你看行不?”李四小心询问着窦宁儿。 窦宁儿瞧了林霏一眼,未作答。还是林霏替她应了下来,又对樵夫再三道谢。 林霏:“不知樵客如何称呼?” “林兄弟不用客气,叫我李四就成。”樵夫朝林霏咧嘴一笑,“你们先歇会儿,我,我去给你们做饭。” “有劳李大哥了。” 林霏将李四送出门,李四粗声说了句“甭客气”,又回头望了眼窦宁儿,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谢书樽已去隔壁屋换李四拿给他的衣物,林霏给窦宁儿打来清水洗脸净手,见她精神不好,便柔声让她上床睡会儿。 窦宁儿未反对,除了鞋袜躺在木牀上。林霏为她掖了掖衾被,正要离开,却被她抓住手腕。 “林哥哥,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断袖?” 言讫,窦宁儿红了眼。她暗怪自己无用,才说了几句话便要流泪,可她又压制不住心中的苦涩,就想要弄清个所以然。 昨夜都已经把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她如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着干脆与林霏开诚布公,反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 可林霏现下最怕的就是与窦宁儿聊及情爱,她尚未彻底从昨夜的震惊中缓过劲,更未想好万全之策,如今听窦宁儿又挑起话头,她心中慌乱,支吾半晌,只让窦宁儿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便匆匆出门离开。 窦宁儿怔愣地看着林霏将手挣脱离去,泪水盈眶。 走出屋外的林霏轻轻吁了口气。她心烦意乱,暗恼自己太过迟钝,竟一直未发觉窦宁儿对自己的情愫,若是她早点与窦宁儿坦白自己是女子,如今也不会出现这种难堪的场面。 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告诉她? 林霏愈发没了主意,她不想再纠结于此,足下发力,跑进了屋后的竹林。 随手折下一截竹竿,林霏摒除杂念,凝神于持竿的手臂,舞出了一套自创的剑法。 她右手握着竹竿一头,屈肘上提,忽而向前直刺,忽而自上而下斜劈,身形时而跃起时而落地,她左手握着右手一个内旋,竹竿撩至身体前上方,竹尖再突然后勾。这套剑法花式简单却招招有力,剑气所到之处皆能扬起地上的落叶。 一片片枯黄的竹叶从枝节翩翩飘落,一旁静看多时的谢书樽伸手接住一片竹叶,指头捏住左右竹柄,将薄薄一片叶身放入口中吹响。 一曲宛转悠扬圆滑流畅的乐声从其口中流出。 一时间,空山凝云颓不流,只剩舞剑声和乐声遥相呼应。 乐声从低靡渐渐攀至高昂,与此同时,林霏突然身形一转,手持竹竿旋身至谢书樽身前。 清脆的乐声戛然而止,篁竹下的二人沉默对峙。 竹竿这头是林霏,另一头是谢书樽,锋利的竹尖距离谢书樽的喉头不足半尺。 谢书樽不避不躲,将双手垂在身侧,目光深邃地与林霏对视。 “你究竟想如何?”林霏牢牢看着他,面色冷清。 谢书樽那双夺目的凤眼浮现星点笑意。 “我想如何你不知道?” 事到如今,林霏若还不知道谢书樽存着什么心思,那她当真是蠢笨至极了。昨夜谢书樽所做其实令她极为气恼,对谢书樽就是那夜在岸边偷窥她之人的怀疑也愈来愈强烈。 可就算肯定了又能如何?她习得一身武艺不是为了杀人。 林霏顿感疲累,她别开眼,轻轻道:“你走罢,我对你毫无情意,以后都不要再见了。” 谢书樽突然向前迈了一步,竹尖已抵在了他的喉头,他却犹不在意。 “走?你对我摸也摸了亲也亲了,现在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林霏见这人一本正经地歪曲事实,险些气得要翻白眼。她未追究他的所作所为,他还要赖上她不成?! “你还要不要脸?!” “怎么不要?它不就在我的脸上么?” “你……”林霏真是要气急败坏了,恼恨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无赖,偏偏自己嘴拙说不过他。 谢书樽:“你若真的对我毫无情意,此前为何对我这么好?” 林霏:“我只将你看做需要帮助的寻常朋友,既然能帮我为何不多做些善事?” “是么?我可不信。”谢书樽绽出笑意,伸手握上那截竹竿,抵在自己心口。 “要么杀了我,要么与我在一起,你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