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衣女子见自己被人冒犯,气急败坏地大力甩动铁鞭,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回那条逞凶作乱的鞭子。 “哪里来的兔儿爷,竟敢触犯你姑奶奶?!” 鲜衣女子狠狠瞪着林霏,戾气满目。 不怪她会将林霏瞧作美色事人的娈|童之流。 林霏的长相偏秀,身量虽比寻常女子高许多,却远不及男子的壮实,并非时人竭力追捧的昂藏魁伟。 而她身后的男子虽然相貌阴柔,但骨骼大,男子体征比林霏明显许多,因此即便生有一张颠倒众生的面庞,也不容易让人混淆他的性别。 鲜衣女子出口的话虽不好听,但林霏也不恼,沉着特有的喑哑嗓音对女子道:“人已被你笞晕,孰胜孰负,已经高下立判。为何不能饶她一命,非要赶尽杀绝?” 鲜衣女子被气笑,“我要的不是胜负,而是赵无眠的命!” 林霏秀眉微蹙,欲要开口,却被身后男子恍如玉石相击的声音打断。 “无眠良善,自觉亏欠于你,才会多次容忍你的欺蠹,如今她已尽数还清。我没有她的菩萨心肠——” 男子抬目望向鲜衣女子,勾魂的桃花眼赤红充血,眸中是令人毛发尽竖的惊涛骇浪。 再出口的话语愈发冷冽:“你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便要你全宗陪葬。我赵靑蕖说到做到。” 一字一句都像锥针碾在心上,不容人置喙猜疑。 鲜衣女子微怔,显然被他说这话时的冷心冷面震慑。 不甘地看了男子身后的兵卒一眼,女子内心挣扎几番,最终收回自己的长鞭,冷哼一声,飞身离去。 “赵靑蕖,就算我现在不杀她,她也活不过半年了。哈哈哈哈。” 她人已不见踪影,狞桀的尖笑却还在众人上空盘旋不去,闻者皆是心烦意乱。 鲜衣女子就此离开后,那貌美男子一把打横抱起地上的人儿,急急地向人群外奔去。 那队提刀官兵一部分在前疏散人流,一部分紧随其后。 前一刻还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街市,眨眼间就去了大半人。 林霏想到刚刚被铁鞭抽中后脑的直裰姑娘,提步就要跟上那队人马。 才往前行了几步,便突然被人大力抓住胳膊。 林霏侧身去看,就见是满脸不快的谢书樽。 这人真是神出鬼没,而且看着瘦弱无力,手劲却出乎意料的大。 “你要去哪儿?跟着那两人不成?”谢书樽用他极黑的眼仁瞪着林霏,好似在无声威胁。 林霏余光瞥见男子拐过街角,就要不见人影,便敷衍地回了声“有要事”,而后轻而易举地挣开谢书樽,追了过去。 谢书樽被她气得咬牙切齿,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拧,那赵靑蕖哪里是这么好惹的,他怀里的赵无眠更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心中虽极度不舒坦,但双腿还是老实地跟上了林霏。 林霏远远跟着男子,见男子头也不回地跨进医馆,其后的数名官兵把守住医馆大门,剩余人则是将医馆中的病患尽数赶出,就连达官贵人都无一幸免。 整个医馆被牢牢封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 欲图闯入的林霏也被拦在外头,任她说了几句好话,守门的小兵卒都无动于衷。 林霏心急如焚,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追上来的谢书樽一把拉走还欲再说的林霏。 “别再白费力气了,没有里面人的点头,你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 林霏无措地叹息一声,惹得谢书樽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林霏,你是佛祖上身了么?我这辈子真是头遭遇见你这样的人。里头的人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要巴巴上赶着救人?” 林霏幽幽看着谢书樽,默不作声。 谢书樽也是被她气极了,恨地撇过头,却无意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回首往林霏垂在身侧的右手望去—— 才发现她的右掌心被划出道一指长半甲深的伤口,伤口正往外滋滋冒着血。 他一把捞起林霏的右手,掐住她的手掌根部以作止血,同时沉着脸厉声责问:“是不是那条铁鞭弄的?我看你是疯了。” 林霏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掌心,方才急着与医馆里的人见面,心思全然不在自己身上,并未感到疼痛,现在经谢书樽提醒,掌中的疼痛像是被放大了数百倍,疼得她面上的平静都要维持不住了。 “还站着做甚么?再不处理,我看你这只手就要废了。”谢书樽见她还傻傻站着,愈发火冒三丈,禁不住讽刺道—— “先是内伤肩伤,现在又是手伤。你可真是爱惜自己啊。” 话始出口,谢书樽心下便警铃大振,眼皮也跟着一跳。 果然,随后就听到林霏孤疑的问话:“你如何得知我曾受过内伤和肩伤?” 谢书樽面上平静无波,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习过医术,一探便知。况且,就你那尿性,我猜都猜得出。” 林霏心中本就因为见不成赵无眠而烦躁无比,现在听了谢书樽看似合理的解释,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思。 谢书樽催她离开,她低低应了,从怀中取出一支平淡无奇的桃木簪,将其交给守门的小兵卒,又细细嘱咐道:“请替我将这支簪子交给赵公子,就说此乃东罗故人林霏的信物,我有救治赵姑娘的方法,可去距此不远的盘龙赌坊寻我。” 小兵卒不耐地应了,林霏这才放心地随谢书樽离开。 谢书樽拿眼觑她,嘲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身上竟带着女儿家的簪子。” 林霏平静地很,一点不受他的旁敲侧击,只说那是窦宁儿的物什。 谢书樽心下哂笑,暗道窦宁儿好歹也曾是贵雅的相府嫡女,怎么可能携带此等样式简陋的木簪。 “你认得医馆里的一男一女?” 林霏:“赵公子是初次见面,未尝听闻。但识得赵姑娘。” 谢书樽疑惑地“哦”了声,追问道:“你如何认识她?那赵姑娘是何人?” 林霏面上终于显现百年难得一见的苦闷神色,略微懆急地嘀咕:“你今日怎的如此聒噪?好生烦人。” 这话教谢书樽听得一清二楚,他沉下面容,不悦地哼了声。 他虽表面不显,心中却极为惊诧,甚至还有些隐秘的欢愉,好像终于挖到了别人寻不到的宝藏。 原来林霏也有自己的小脾性,他还以为她是温驯无害的白鹿,殊不知白鹿发起性子来才更灵动鲜活。亏他之前三天两头试探她的底线,原来她最受不了别人刨根问底。 这样的发现简直让他忍不住逗弄。 又招人嫌地连问几声,见林霏被他逗得欲图折返,他才心情大好地换了话题。 “你当然认不得赵靑蕖,他两年前曾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吏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后来因为贪赃,锒铛入狱,也不知他耍了什么手段,如今既翻了案又东山再起。 总之,此人城府之深,绝非你这种傻蛋可以比拟。” 谢书樽斜眼瞧她,不遮不掩地嘲讽,同时也是提醒。 林霏大吃一惊,欲要问他如何得知,后来又想到他曾是童试第一,朝野庙堂之事,又怎会不知。 突然,谢书樽话锋一转,说起自己这几日细细思量了林霏曾说的话,深觉自己委实太过自甘堕落不思进取,现已决定弃恶从善,此后再也不去赌坊,而要一心读圣贤书。 见他终于想通,林霏自然高兴,许诺他如若遇见困难,一定要与她商量,她定会献上微薄之力。 “那是自然。”谢书樽弯唇一笑,丹凤眼中流转着魅惑人心的光彩。 ---- 不等傍晚,果真有人拿着那支桃木簪,来盘龙赌坊寻个叫做林霏的人。 传话的侍者报信给在二楼忙活的林霏。 林霏将手头的活计交由人,收拾好自身,跟着前往医馆。 天还未阴,气温却已低得叫人发抖。带路的老者见林霏穿得单薄,好心提醒了句,林霏感激地笑笑,只说不碍事。 穿过药香四溢的堂厅,和渺无一人的廊芜,老者将林霏带至一处阒静便躬身离开。 林霏守礼地敲了敲面前的格扇,听到里头人许进了,她按捺下纷乱的心绪,推门而入。 入目的先是高牀华帐,和牀上静静躺卧的女子身躯,之后才是牀头坐着的貌美男子。 屋内未点灯,昏暗一片,赵靑蕖的面目藏在其中,无法分辨他的情绪。 但空气中弥漫的压抑氛围还是让林霏窥得一二。 牀上的赵姑娘怕是伤得不轻。 “你说你能救无眠?”赵靑蕖低低出声,语气中潜藏疲惫和黯然。 林霏作了一揖,不答反问:“敢问公子,可否点灯?” 赵靑蕖沉默一晌,才唤人进来点上烛火。 室内霎时亮如白昼。 林霏缓缓走上前,待越过赵靑蕖,看清了牀上人的面容,她才幡然醒悟为何不点灯。 牀上人面目安详,容颜不变,依旧皎如月升,但披散的头发,却变成了刺眼的银白。 朝如青丝暮成雪。 赵靑蕖让开身,好方便林霏上面查探。 “如何才能救她?”赵靑蕖单刀直入地发问。 林霏不语,顾自扒开赵无眠的眼皮,再是探了探其颈上脉搏和手腕,随后起身道:“先前查看过的郎中应该提过,想必公子对赵姑娘的眼睛也心中有数。 我并非术业专攻的医师,恐怕对赵姑娘的眼睛无能为力。” 赵靑蕖听罢,面上浮现青紫之色,隐隐有狂风暴雨将至的预兆。 林霏不慌不忙,温声道:“但我可以医的,是赵姑娘的二十大限。”